聖羅蘭(Yves Saint Laurent)和老佛爺(Karl Lagerfeld)駕崩後,時裝界變得好很悶,大概只剩時尚頑童Jean-Paul Gaultier這個「法國老字號」讓人期待。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法國人穿衣關鍵在於低調優雅,怎會看得上眼Gaultier的高調張揚?他一句我行我素的豪言擊破:「優雅更在乎於個性(personality)而非衣服。」頑童甚至自謔(準確一點是自豪)為怪胎(freak),高舉「騎呢是美」的旗號。
2018年,他完成了兒時夢想,創作出一場跨越時裝、電影、劇場及舞蹈的「時尚怪胎騷」(Fashion Freak Show),安排在巴黎最著名的劇院「女神遊樂廳」(Folies Bergère)上演,以最最浮誇奪目的方式訴說自己一生的故事甚至家事。新戲《Jean Paul Gaultier:奇幻花生騷》就記錄Gaultier的創作意念,呈現「怪胎騷」籌劃背後的血與汗。
迷戀以時裝改造身體
67歲的Gaultier在戲中理直氣壯講他的怪胎理論,挑戰世俗:「所有怪胎都是與眾不同,有時別人看得到,有時別人看不到,他們都是同樣美麗的人。」他的確喜歡非傳統(unconventional-looking),經常僱用那些大多數品牌絕不青睞,甚至被視為巖巖儳儳的人行catwalk,例如導演艾慕杜華御用的馬臉女角Rossy de Palma;又試過找美國超肥女歌手Beth Ditto在他的3D時裝秀打頭陣,要求觀眾戴上3D眼鏡觀賞她的XXL身軀之美。談Gaultier,你一定會記得他的橫間水手裝,以及Madonna 1990年「Blond Ambition」巡迴演出穿着的「愛美神飛彈」,Gaultier的圓錐乳罩為流行文化烙下標誌性印記。新戲中,Gaultier一再提到自己這怪胎最早的繆斯、模特兒、玩伴和實驗對象,就是他三歲因病住院時收到的一個teddy bear,他最早的「愛美神飛彈」就是設計給它的。
Gaultier不忘強調:「這小熊是跨性別公仔,名叫Nana。」在法語中Nana即廣東俗語「條女」,但Gaultier又會用「他」來稱呼Nana,無論如何,這條女對Gaultier影響猶深。Gaultier小時候已是別人眼中的「怪胎」一名,鬼聲妖氣又不男不女令他沒有朋友,在學校被老師和同學bully,這位獨生子於是將所有心事和想做的事,都施予小熊。他為Nana製作的第一個錐形胸罩、塗口紅及進行心臟手術,看見肯特公爵夫人和比利時女王的盛大婚禮,他覺得Nana也應該穿婚紗,於是又手縫了一套給它。記得之前看過他接受The Daily Telegraph專訪,也特別提到Nana,幽默至極。「這隻長期受苦的小熊仍然存在,但他是災難式大鑊(catastrophe),你應該看到他需要打Botox、矽膠和肉毒桿菌,要整很多。」
每次看到這七勞八傷的小熊,我總覺得它很有能量,甚至像某種有宗教治癒能力般的神器。他承受了Gaultier所有的傷痕,將之轉化為創新及顛覆的正能量,勇於在所謂尋常的世界,追求和活出自己的不尋常。
在19世紀以前,畸形的身體常被認為是魔鬼的象徵,是上帝對他們罪惡的父母的懲罰,他們甚至會在畸形騷演出,拿自己的不幸去換取生活資本。Gaultier卻特別想為他們設計華衣,他講過:「我最迷戀以時裝改造一個人的身體。(transforming one's body with clothes)」
1970年,Gaultier在18歲生日當天受聘成為著名設計師Pierre Cardin的助手,開展了他的時裝事業。1997年,他開設高級時裝系列「Gaultier Paris」,一步一步把自己的夢想實現。香港人最熟悉Gaultier的設計,必定是張國榮。2000年, Gaultier以「From Angel to Devil」為構思,為哥哥最後一次演唱會——《熱情》設計了八套服裝,可惜香港當時卻未能接受前衞的雌雄同體設計。
Who cares? Gaultier只追隨他的時尚,不甘心淪為喪失自我的流動廣告平台或佈景板。時代巨輪運轉交替,沒有最前,也沒有後者。
撰文: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