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留名 - 杜杜

人死留名 - 杜杜

人死了還剩下了一些什麼呢?

埃及的法老王傾國傾城地去建築金字塔,只為了自己死後還有一個安身之所;當然這也只是妄想,因為墓裏的寶物正好招致災難,而那一具具醃製得妥妥當當的木乃伊還是不得安寧,陸續地被翻出來成為考古研究的對象。最聰明的還是火化成灰,灑在山林或海洋,不留一點痕跡。佛家視肉身為臭皮囊,實不足惜,灑脫是夠灑脫了,我卻喜歡基督徒的相信肉身之復活,那真是不可思議的奧秘;試想想有多少殉道者曾經葬身獅子口,又或者像聖女貞德那樣遭火刑燒成了灰?那就得去看湯瑪斯阿奎諾斯怎樣論說:導致肉身之復活的是神蹟,而非自然。奧秘就是奧秘。到時自有分曉。反正殉道者的遭遇告訴大家不必斤斤計較死後的肉身如何處置。榮耀不是可以刻意求得,一切由天。

但是我想說的還不是這一層。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名是精神上的,皮卻是肉眼可見的物質;為何將名與豹皮相提並論?我想那是因為名的留存還得依靠實在可見的事物。例如說,畢加索留下了他的畫,杜甫留下了他的詩,莫札特留下了他的音樂。他們通過了自己的心血創作而在死後繼續活着,和我們溝通,而且他們的名字也就因此留下來。留名是這個意思。豹的血肉腐化了,但是牠的皮能夠憑美麗和功能長久地存在天地之間,正如藝術家死了,虛幻的肉體回歸塵土,只有他們的創作才是更為永恆的真實,能真正代表他們。甚至可以更進一步說:畢加索的Guernica就是畢加索。

朱麗葉說:「姓名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叫做玫瑰的這種花要是換了個名字,還是同樣的芬芳,羅密歐要是換了別的名字,他的可愛完美也不會有絲毫改變。」這只是戀愛中少女一廂情願的假設,而且改名換姓只可以是活人的事。我們現在說的是人死了之後留下的名。人一死就蓋棺論定,他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就永遠凝結了在那裏,再也改變不了。如今我們實在不能想像玫瑰和羅密歐能夠換上另外的一個名字。

孔子是誰?我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的模樣,聽到過他的聲音,但是我們可以通過「論語」去認識他,而他亦能夠通過「論語」和我們說話。當然我們也會誤解他,因此還得虛心地去參考許多學者的研究成果和心得。狄更斯是誰?沒錯我們可以看到他的模樣,但是最重要的是他留下的作品,那一頁頁的文字,那才是更恆久真實的狄更斯,能表現出他的思想和精神面貌。

即使是聖經,也只是一本書而已。遇火會燒成灰,遇水也就變成廢紙,但是對信徒而言,書中每頁上所裝載的是上帝的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