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沙龍】
為紀念已故現代畫壇大師吳冠中誕辰一百周年，各地都有紀念活動或展覽。今年底，香港藝術館重開後，更有「吳冠中藝術廳」，展示包括他一生最得意之作、送給香港的厚禮《雙燕》等。在期待當兒，我們或可以透過一批老照片，從吳冠中的忘年之交兼香港代理人方毓仁、得意門生王懷慶的分享，窺探這位大師一些鮮為人知的小故事。
「吳冠中說自己從不慶生、也不過節。一九九二年八月二十九日，藉着學生送來的蛋糕，他和太太、孫子吳吉、我及方力申過了這麼一次生日。」二十七年前的事歷歷在目，方毓仁回憶當晚的餸菜如數家珍：燒雞、鹹蛋、炒青菜、五豆湯，我拿着當年方毓仁拍下的老照片對照，果然一碟不漏。照片中，吳冠中穿着純白色棉質汗衣在切蛋糕，狀甚歡愉，小小的方力申在旁邊候着等食。
「小方，小方在哪？」吳冠中幾十年來經常喊的這句話，不時仍迴蕩方毓仁的腦海。昔日吳老掛在嘴邊的「小方」，轉眼已成為白髮斑斑的七十一歲「老方」，愛喚「吳爺爺」的方力申，都屆不惑之年了。但這位吳先生帶給方家的回憶，總是鮮活得像重播又重播的電視劇。
留法回國 無處容身
方力申的父親方毓仁當年投身藝術圈、開辦「一畫廊」，由代理吳冠中的作品開始；吳冠中也因為方毓仁的代理，在香港聲名大噪，後來成為拍賣界的中國油畫第一人。
「我們還不是從香港起來的？」大約一九九二年，吳冠中夫人朱碧琴親口對方毓仁太太張澤輝說過這麼一句話。方毓仁一字一字說出來，帶着感慨。
「縱然他注定是大師，但法國回來後他哪有地方站？」方毓仁憶述，吳冠中留法回國後，為中國畫壇所排斥、批判，無處容身下便想到回國時途經的香港。「我跟吳冠中的兒子吳可雨是同事，兩家早就有往來。」方毓仁移居香港後，吳可雨便找他，替吳冠中經銷作品及辦展覽。一九八九年，方毓仁為吳冠中舉辦首次商業畫展，轟動一時。
一九九二年，大英博物館打破了只展出古代文物的慣例，首次為在世畫家吳冠中舉辦「吳冠中——二十世紀的中國畫家」展覽，方生說那時內地還未懂得欣賞吳冠中。
香港，成為了吳冠中才華迸發的出口和最早的舞台。
早陣子我跟吳冠中的高徒、著名藝術家王懷慶走在尖沙嘴海旁，他曾告訴我尖沙嘴對吳冠中意義之重大。那是他法國進修回中國前首踏的土地，維港兩岸景色，更是他經常入畫的題材。「這一步他走得很匆、也走得不容易。」王懷慶如是說。方毓仁憶述，吳冠中最愛素描維港，或許是這個原因吧。
生活簡樸 家中無抽水馬桶
方吳兩家是友好，方毓仁八十年代便替吳冠中賣畫，陪過吳老返老鄉江蘇宜興，吳冠中的孫女甚至過契了給方毓仁夫婦，難怪他手上收藏了吳冠中大批舊照。趁着大師百歲誕辰，方毓仁索性在一畫廊舉辦了舊照回顧展，展出吳冠中舊照一百三十多幀，版畫二十餘張，不乏首次展出的作品，與眾分享大師生活點滴。
「吳冠中最愛香港大牌檔的奶茶，每次來都要品嚐。」方毓仁說每幀照片都有故事。指着幾張照片上吳老穿着同一件紅色外套侃侃講古。「這外套是他在香港買的，很多時候他也穿這外套。吳老說這衣服、這顏色讓他想起一九三〇年左右他在杭州自己把長衫染成紅色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以示他張揚的個性。」
當年小鮮肉第一次見到吳冠中，只覺得他是一位率性的長輩，沒太深印象。「但如果我唔記得呢句話，就發唔到達，畢竟我原來不是搞藝術這一行的。」原來，當年方生有位姓薛的游水同伴，劈頭說過一句：「油畫，吳冠中全中國第一！」方毓仁牢記着這稱許，成為他較人早一步代理吳冠中作品的契機，或者更像阿里巴巴開啟寶藏的那句：「芝麻開門！」
在方毓仁眼裏，吳冠中有藝術家的氣燄但生活簡樸。「他在北京後海住的小房子非常簡陋，甚至沒有抽水馬桶。有次趙無極去探他，他用報紙一路鋪在到糞坑的路上；畫大畫時甚至在屋內看不到全貌，他要跑到庭院外向房間竊畫的全豹。」吳冠中在街邊吃粥食麵，在路邊剪頭髮，當年沒錢裝電話，他甚至要以畫代費用。
「很公正」曾對香港抱希望
王懷慶回憶恩師時也說，吳家洗手間連掛毛巾的地方都欠奉。最欣賞吳冠中就是他的親和、不拘小節，吳冠中認為在藝術面前，人人平等。「他自我但也很願意接受批評，他會拿作品給學生們品評，是一位謙遜的大師。」
一九四四年生於北京的王懷慶，一九六四年進入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便遇上文革，他被下放農村勞改，畫沒得畫，連談都有罪，吳冠中卻在農地為學生開地下藝術課，邊勞改邊談梵高，最後王懷慶成為了他得意的弟子，在國際也有一席位。
「吳冠中最後把畫裸捐，很多是捐到香港，可想而知他有多豁達，香港對他的意義。」方毓仁總結說。
記得吳冠中生前曾說過：「在香港的制度下，很多東西都很公正。正是這點，我對香港是抱很大的希望。」不知如今大師若再訪，看見面目全非的香港，他會有何感受？
「吳冠中與香港——老照片與版畫展」
日期：即日至9月21日（周日與公眾假期休息）
時間：11:00-18:00
地點：一畫廊
中環荷李活道1號華懋荷李活中心G層5號舖
採訪、攝影：鄭天儀（ 部份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