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權運動】
「我覺得校園白色恐怖在醞釀當中,接下來學校會變成更嚴重的戰場。」任職中學教師八年的周Sir(化名)如是說。他是中文與歷史科教師,同時是前線反送中示威者。開學在即,他表示:「大部份教職員都人心惶惶,開學後與學生的溝通要格外小心,因為稍一不慎會令管理層誤會你在煽動學生。」他又說:「我最不想看見的,就是白色恐怖蔓延到學生身上。如果牽涉到學生,又強行阻止學生發表意見,罷課不可以講,時事議題不可以講,他們就不能免於恐懼。」
雖然政府宣佈暫緩修訂《逃犯條例》,有誰想到惡法未至,白色恐怖先行?先有國泰航空解僱支持反送中示威活動的員工;臨近開學,教育局又「指示」教師以「不知道」和「不理解」回應學生對社會現況的提問;及後,《人民日報》再批評某些教師鼓勵罷課,促教育界將有關教師革職。
校方支援不足 學生被捕只問候
周Sir在大型辦學團體轄下的中學任教,有關團體在反修例風波開始之前,已表明支持政府施政,呼籲教師不要捲入政治漩渦及不能有政治立場。他6月時曾在網上發佈文章,提醒老師應勇於發聲,以身作則,因而被校方召回問話:「你是否在煽動學生?知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何後果?」周Sir又說:「一名與我關係要好的同事告訴我,那天校長捉了他入房,言談間要他多留意我的舉動,說要小心一點,不然可能會失掉工作。」
在周Sir眼中,學校不再是純潔神聖的地方,早已淪為商業機構,只計算支出(資源)及看重收入(成績);學校亦再不是一個讓學生安心、守護學生的地方。教育局的建議及指令,令不少辦學團體立即成立危機應變小組,商討對策,希望壓制學生的罷課行動。在白色恐怖下,周Sir得知有學生被捕,校方卻只派班主任致電問候,對學生情況和是否需要支援都一概不理,免得惹禍上身。
白色恐怖雖無法令周Sir噤聲,卻令他表達意見時不敢再以本名和真面目示人,怕被校方進一步針對。今次的反送中運動,不少教師因在個人社交媒體發言及參與合法遊行或示威活動,而被校長和家長指摘。周Sir指反修例的教師人數不少,或許是白色恐怖的影響及教師身份的束縛,願意走出來或上前線的卻為數不多,「我想他們都標籤了自己是一群和平理性的人。因為我們讀書較多,所以要以理服人,不應走上前線、去參與升級行動或有勇武行為。」他頓了頓,再道:「其實這件事,我是……很心痛的。」
他解釋:「我覺得我們做教師的,有兩個身份:第一個身份是市民,要關心時事;教師則是另一個身份,是被大眾認可的知識分子,所以我們是最有責任去發聲的一群。」
周Sir念歷史,他說知識分子的責任,從來都是走在時代之先,引領時代改革。然而,教師不敢發聲,年輕人以至學生卻走在最前,令他大感心痛。他總是留守前線,籌集物資、搬運東西及提供支援。他曾戴着眼罩和口罩,仍被學生認出;在暑假回校時,更有學生對他說:「阿Sir,你曬黑了,一定常常上街吧!」及「阿Sir,我又去發夢了。」他續說:「我甚至在遊行示威現場,數次碰到學生和舊生並跟我打招呼,其實這樣的碰面令他們很感動,因為有人認同他們的行為。」
心痛學生上前線 教師不發聲
社會往往把年輕人和成年人分化:年輕就是衝動、年輕就是勇武、年輕就是要守在前線。他說:「這種說法很不負責任,其實大家都應該做點事,所以學生才常常都感到被孤立。」他又說:「其實你不需要做甚麼,只要站在前線,抗爭者見到教師,他們的心就會定下來。這亦是只要我有能力,就會上前線的原因。」
有人質疑學生心智未成熟,走上街頭全因被教師或其他人煽動。周Sir不禁問:「為何我們要小看這一代的年輕人?」他解釋:「你可以設想一個小朋友,他們未必心智成熟,也會懂得計算利害:『我在家中打機,打20小時,正!』但學生走上街抗爭,要留守,吃苦及面對焦慮,難道他們都感受不到嗎?」沒有人能以三言兩語煽動學生上街,正如近兩三個月,教育局和學校透過教師下手,散播白色恐怖,仍無法「煽動」他們不再上街。
但若果有學生因而受傷、流血及犧牲,他該如何是好?周Sir立時沉默下去,想了想後哽咽道:「所以我更要在前線與他們一同面對一切,當有流血事件或有人犧牲,我希望是我先站起來,不是由我的學生先走出來。」
他說:「我想代表我們這一代人,甚或聲稱自己念了很多書的人,與學生們說聲對不起。」頓了頓,周Sir續說:「不過不要緊,這場仗我們必定得勝。只要,我們堅守下去。
教局打壓 更要讓學生「知道」
不過,周Sir亦不諱言自己曾小看學生。他笑道:「我們同事間聊天時,常常說香港的教育很失敗,但今次為何有那麼多年輕人上街?」回想那年傘運,學校裏的迴響不大,當時的學生對運動理解不深,究竟是甚麼原因令香港學子有所改變?他說:「我們最後都找不到答案,惟有開玩笑說,是前線教師的功勞。」近年香港教育制度為人詬病,染紅事件絡繹不絕,例如普教中、國民教育、通識科去留等,周Sir慶幸不少前線教師依然堅守原則,說應說的話,做應做的事。他認為身教比言教更為重要,今次的反送中運動就是很好的教學素材。「當遇到學生不知道和不理解的事情,我們更應該與學生坐下來觀察和討論,這才是正常的學習程序,這才是教師應有的專業操守。」
走過艱難而漫長的暑假,周Sir表示今年開學比以往更緊張,亦要準備更多。他倔強地說:「教育局叫我答『不知道』,我更應在不同範疇讓學生知道,不論教中文或英文也好,因為這是學生的權利。」周Sir難道不怕因此失掉工作嗎?他表示:「如果真的因此把我辭退,也沒辦法。」他吸了一大口氣,彷彿從中得到勇氣,隨即笑說:「至少……我對得住自己的良心。」
記者:譚舒雅
攝影:張志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