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7.21上環衝突開始,受防暴警察敲打長盾啟發,勇武前線與警方衝突時,戰意正酣,開始以手邊的雜物,如木條或行山杖,打欄杆敲擊,隱約可感到戰意興衰。連登甚至有貼文建議前線配備鼓隊,17歲的十六(化名)說擊打聲帶來一種「莫名其妙嘅力量」。
這邊廂,每逢大遊行,所謂和理非回合,均能聽見行為藝術家三木及一眾夥伴組成的鼓隊擊鼓「咚咚咚咚,隆隆隆隆」,配合群眾喊起「光復香港,時代革命」,聲音一致。
和理非遊行,有鼓聲激勵士氣。勇武派敲擊,更似戰鼓,三木指鼓聲和戰意必有關係,說了一句:「兄弟爬山。」運動一度邁入快閃階段,敲擊聲漸漸休止,但和理非敲擊和應勇武,在戰場上合奏越見頻仍,昭示勢不割席的意志。
記者:鄭祉愉
上月初,上海街404號的碧波押永久關閉了,但長椅仍在。8月3日,數名街坊和三木聚首,在這處等待鼓隊出發。
鼓隊組成,緣起6.9大遊行,三木在facebook徵集人打鼓,毫無打鼓經驗,於是辦了幾天特訓,又用舊木板、紙皮等,自製了三十個80厘米長的長大鼓。遊行時,因紙皮鼓笨重,又不可以每次重製,之後便改以各式現成鼓樂器代替,輕便靈活。他形容遊行時,人想往前走,但只能碎步,「長時間身處唔啱自己步速入面,好容易攰。」有鼓點,能令人的身體脗合節奏,「精神為之一振」,亦為鼓舞士氣。
遊行打鼓緣起自韓農示威
音樂人黃衍仁也在隊伍中,6月份他曾另組韓國鼓隊,後因身體抱恙休息一陣。「打鼓係一個我熟悉嘅方法,好多人一齊打鼓,好連繫到人嘅氣氛同情緒。」隨運動邁入新階段,「7月唔係諗住敲唔敲擊,個心係出去打仗,自古以來,打仗都會製造自己人之間嘅氣勢,但超越咗我本身做過嘅嘢。」
近十年來,香港遊行打鼓,緣起2005年韓農反世貿示威,一時激烈示威,遊行時亦有傳統鼓隊,像巡遊,令黃衍仁震撼。一群朋友買來韓國鼓,直至2010年反高鐵運動,他也在苦行隊伍,伴鼓聲出發,當時鼓聲是必要的,他認為能令意志凝聚。2011年佔領中環,在匯豐總行廣場,他也常以鼓聲奏樂,及後多年遊行,均有零散鼓手出現。
今次反送中首次自發組織鼓隊,他指相對香港即興在現場運作,韓農遊行分工及整體結構清晰,「好有組織性,有指揮,知道要聽邊個行事,分工同組織性強好多。」
晏架街球場外,鼓隊圍成一圈,打得累了便慢一點。黃衍仁拎起鐵蒸魚碟,放在鼓面上敲擊,有韻地令其他人也精神起來,鼓點越發頻仍,高頻起來,漸漸蒸魚碟也打凹了。身穿白色T恤,7、80歲佝僂老伯擠過黑衣遊行人群,奇怪地說了一句: 「又冇人唱嘢,做乜一味喺度打?」旁邊的老伯笑而不語。
三木強調藝術民主化的概念,敲擊門檻特低,找不到自己運動中位置的,都可以參與鼓隊,各個背景的人都有,他自己是策展人,甚至包括練馬師、退休人士、精神病患、音樂人、導演等,亦可以隨時退出。他們會在鼓隊後吃飯聊天,「在政治運動中,較深入同廣泛的討論,在手機無法交流,可以迅速連結到唔太熟悉嘅朋友」。
樂器也be water。「地主」身穿雨傘運動T恤,手上提着藤條充當鼓棍,打落非洲鼓鼓面,發出極響的咚咚聲。好奇一問為何,他說:「我專打黑社會,我以前都係黑社會。」他今年64歲,自小在屋邨長大,混過黑社會,也被警察冤枉過,但至今仍會與警察踢足球。後生幾十年,他會是勇武派嗎?他瞪眼答:「唔使講嘢啦。」
地主以往打過中國鼓,平日是泳池清潔工,數年間下班就去碧波押,與藝術家混在一場,與三木是朋友。他用一句話概括:「404 is my bar .」
鼓隊敲擊貼近大眾,一如碧波押一直以來的位置。約莫四十多歲的Mayble是文員,一手提搖鼓,一手提水樽,把本該敲向手的鼓打向水樽,「冇咁攰」。她有時甩拍,人生第一次打鼓,關心社會問題,她記得7.1遊行見過鼓隊,因此今次見到鼓隊便隨緣加入。問到撤退時機,她貶一貶眼說:「Be water 。」
遊行隊伍剛剛進發,鼓隊停在晏架街10號外,整個街道都是舞台,人們腳步與鼓點一致,路人站着搖晃,晃着晃着就接過了鐵盤和鼓棍,隨節奏喊香港加油,樂器越來越花樣百出,樂器包括啤酒罐、以用折彎的湯匙敲擊欄杆、鼓棍打泊車路牌,燈柱以至渠蓋。
有黃大仙街坊以蒸魚碟滅催淚彈,音樂人Wilson在來路上他買了一個鍋蓋當鼓,還有直立式炸鏟充當鼓棍。上一個早已打爛,他笑笑說:「打得大力得滯,裂咗。」他由6.16大遊行參加鼓隊,原本打大鼓,後來選用廚具,圖其聲音清脆,「唔會聲叠聲」,掛在袋上,輕便又方便攜帶。
學警方以棍敲盾虛張聲勢
鼓隊向前行,鼓點也變陣,黃衍仁擊打腰間的行軍鼓,密集沙沙的鼓聲,又有哨子聲。走過橋,回聲成了天然擴音喇叭,接近終點櫻桃街公園,有師奶和朋友講:「跟住音樂會行。」
6時許,隨夜色漸濃,他們的鼓聲也急促起來。7時許,鼓隊在彌敦道稍作休息,隨後因為黑社會出動傳言,撤回碧波押。8時許,有車經過時,以兩長三短鳴笛。
接近9時,尖沙嘴警署外,防暴警察連環發完催淚彈,一批示威者由彌敦道退至柯士甸道與松山道交界,築起路障。三名肩窄窄,看似十多歲旳示威者手執行山杖,打落欄杆,發出陣陣敲擊聲。勇武派的樂器同樣be water,手邊有的就打。「敲擊聲越大,令警察嗰邊都有少少淆底。」手持鐵通的阿志(化名)聽慣了以往防暴警察頻頻以警棍敲盾,長盾鑿地聲,「可能某程度我哋都係學番警方」。
路障後,只有寥寥百多人。人多敲擊顯士氣,人少也可虛張聲勢。「可以混淆警方對我哋人數嘅判斷,」旁邊的阿健(化名)指撞擊聲響亮,予以錯覺在拆卸物件:「敲擊聲會令對方恐懼,因為佢哋唔知我哋喺入面做咗啲乜。」前排另有示威者把玻璃瓶弄得噹啷作響。
阿志說敲擊聲沒有傳遞訊息,但能振奮士氣,「嚇吓警方,唔會咁快採取行動」。阿健補充:「等我哋冇咁驚囉,令我哋壯膽。」這一晚,警察封了往彌敦道的路,後方的人正在撤退,打算往佐敦或柯士甸港鐵站去。
勇武派的敲擊聲也沒大台,隨群眾意志時強時弱。記者首次聽見明顯敲擊聲,是7.21晚圍堵中聯辦,在永安中心外,勇武前線在干諾道中,持着雜物做成的盾,準備衝前。20歲的大學生Henry參與前線已經兩個月,指7.21元朗恐襲事件,惹起民憤,如往火添柴,令戰意更激昂。「6.12都覺得冇咁好士氣。」7.21同樣也是「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口號再現的日子,Henry一邊呼喊,一邊以手邊物品擊打節奏,「真係有種衝動,去衝X啲差佬」。
數名勇武派都認同,士氣最高是元朗7.27當日,擊盾之聲不絕。17歲的阿光(化名)解釋戰意來源與警察有關:「7.21至7.28之間,警方做咗好多唔合理嘅事。」不過,其同班同學阿豆(化名)也抱怨,有時前線常常商量被鼓聲干擾,「起碼有個節奏囉」。
8.5金鐘罷工集會,下午4時許,被佔領的夏愨道出現一幕動人的畫面。和理非在添馬公園和平集會,下方金鐘特首辦附近,警方倏然從水馬後施放催淚煙,勇武派在衝突中築起盾陣防線,有躲在巴士站後的「滅火隊」挑釁性地擊打站牌,氣氛劍拔弩張。
5時5分,催淚彈砰砰發射,忽然無端響起一陣陣「嘭嘭嘭」聲。抬頭一看,集會人士擠滿了政總天橋上,他們沒有下去,探出頭,捂着薄薄的醫生口罩,揮舞手中的水樽、各式物品,使勁打出「嘭嘭嘭」聲音。在下方的勇武聽見了,一邊蹲在地上,一邊頓打着手中的雪糕筒、路牌……三下,再三下,像無聲吶喊「反送中」。
警察舉橙旗警告要開槍,和理非大喊「黑警!黑社會!」勇武以聲和應。和理非和勇武同在,瞬間we connect,奏起金戈交鳴之聲。這場戰場上的二重奏持續一小時半,蕩氣迴腸。
敲擊聲振奮 團結勇武派
十六(化名)在夏愨道前線,以雪糕筒和應這樂聲。他才17歲,戴了面巾也覺青澀。他沒想過,今年的暑假會如此度過,更沒想過會衝到這麼前。前線的敲擊聲,常令十六頭腦一熱,衝上去熄滅催淚彈。「啲聲會振奮到我哋,畀我哋知道唔係得我哋一個,我哋仲有好多人要守護,全港有七百萬人要守護。我係00後,唔想再睇住自己屋企差落去。」他忽然熱淚盈眶,略帶哽咽,「勇武同和理非係融入,大家都係香港人」。
8.11的抗爭人數較少,示威者選擇如水流動的快閃行動,擊打聲音零落,彷彿戰意已歇。傍晚在灣仔軒尼詩道上,17歲的阿光憂愁起來:「我哋全部都係團結一致,但係要用智慧,唔係硬碰硬,唔想再有太多義士咁樣受傷。」隨後他和阿豆,潛入黑夜之中,面對警暴。
直至8.25葵荃青大遊行後,楊屋道戰場上,8.5這幕重演。和理非居民在天橋上歡呼,提點勇武水炮車逼近,擔當哨兵角色。數百名勇武半蹲,在下方前線奮戰,亦以盾聲昭示戰意。
和理非和勇武眾聲喧嘩,不再分割,匯聚成香港人的聲音。兩個月來,獨獨欠了一把聲音——政府回應。「我哋所有人企出嚟嘅原因,都係想政府正視五大訴求。」17歲的阿光仍在念中學,打算罷課,問他打算抗爭多久?「冇啊,直至政府肯回應我哋嗰五大訴求囉。」
2047年,Henry也才48歲。萬一這場運動輸了,他只憂心香港人的聲音被滅絕:「我願意為香港人付出我前途,因為世界得返呢度有香港人……如果今次輸咗,我好擔心以後自己講廣東話係一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