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戲份 - 楊靜

周末戲份 - 楊靜

她不想他每周日去遊行,但不想也沒辦法。他還是會周五晚上就準備,幾樽水,保護雙臂的假紋身長袖,泳鏡,可以快速乾的運動衫,換了好幾次內芯的面罩。一面將裝備一件件放進背袋,一面小聲在腦裏劃清單:「check!」

她總會說點什麼,但都不太管用。起初,她也去,那還是六月,是她熟悉的溫和的走路與呼喊,有那麼一兩個瞬間,人群在攔路的警察面前躁動不安,有人大喊一起衝過警戒線,那就是最激最危險的事了。她不喊,也不衝,選人少的縫隙穿插着前行。他卻要走在人群正中,和幾個朋友走三分鐘停一分鐘,時不時焦慮地環顧四周,怕她走遠。她笑他太緊張,「走散也不會怎樣,杞人憂天。」

可七月、八月,轉眼九月,事實證明他並非杞人。她都在出差,間中回家是周末,房門緊鎖,他又出去了。背包越來越重,人也回來的越來越晚。先開始他會發現場的視頻和照片回來,大都是人群與煙霧,嚴重些的可以看到四處奔跑的市民和全副武裝的警察。她自然心焦,只說:「不然一起去,不然我們都不去!」他只講笑話,模仿她走路時心不在焉的樣子,「你只會亂走,添麻煩」。

那之後,他不再發影像回來,只是每隔半小時傳條簡訊「我沒事」、「放心」,或者報備身在何處,「和人群一起走到金鐘」、「荃灣綫停了,正走去隧道」。每到半夜才聽到門外鎖匙轉動的聲音,他風塵僕僕,拒絕擁抱,「我身上味道大」。是一整天的汗味,有時還有胡椒噴霧的殘餘。她幫他洗身,四肢擦傷的小傷口需及時處理,雪櫃裏的蘆薈膏此時用會撫慰發燙的皮膚。

他們也爭吵,從運動的意義到戰略到目標,誰也說不過誰,可他永不生氣,末了總說:「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才生氣。你說的都沒有錯,可我還是要去,不然心不安。」這就成了每周末必有的戲份,一個要去,一個要攔,明知無用,但每個人都要做該做的事。

這周六他走前,她還是忍不住:「去有什麼用呢?都是死路一條。」他把她按回座椅,忽然有些靦腆:「我想成為這大過我們許多的歷史裏美好的那部分,也許回頭看,無人會知道,但我知道,我在那裏。」然後背好包,向她揮揮手,又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