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員阿Nok年約30歲,是公立醫院護士,自6.12開始,下班後只要有任何反送中行動,他就會穿反光衣、帶備醫療物資來到現場。隨着反送中示威模式變化,他與拍檔開始走出帳篷,遊走示威者與警方防線之間,直至警方完成清場,他們確保現場所有傷者都已離開才收隊回家。他所屬的義務急救隊的每個成員,6月時做夢也沒有想過要走到這麼前的位置救人,「𠵱家你見到啦,我作為護士,企到去子彈前面喇」。
記者:趙曉彤
攝影:何頴賢
阿Nok參與的義務急救隊,成員約有15人,背景各異,記者所採訪的五人裏,阿Nok和阿祺是護士,阿嘉是急救員,阿狗是行山背包用品店店員,阿Jim從事攝影創作,6.12本來是到金鐘拍攝現場情況,後來警方施放催淚彈驅散群眾,混亂裏,傷者眾多,他有急救牌,就主動加入了當日遇見的急救隊伍。自此,他每次都以急救員身份來到現場。他們的團隊,有些在Telegram群組認識,有些在現場相識,從6.12開始一路走來,通常是四個人組成一小隊一起出動,來到前線就再分成兩人一小組,一組在前線,一組作後援。
"唔講政治有幾難?但見到唔公義嘅嘢,發展到人身傷害嘅時候,我作為醫護,係要行出嚟。"
反送中運動至今已兩個多月,每有行動,他們都派員參與,五人都說,現在是打兩份工,一份賺錢,一份貼錢。為何堅持參與?阿Nok表示:「我作為一個醫護人員,我唔同你講政治有幾難?我作為一個廢中,我唔同你講政治有幾難?我有穩定工作、穩定收入,咁但係你見到唔公義嘅嘢,你見到強權壓迫,特別當你發展到人身傷害嘅時候,我作為醫護呢行,係要行出嚟。」
最初的參與,即6.12至7.1期間,他們會在運動現場找一個安全的據點,設置帳篷、桌椅,放置大量醫療物資,並用白紙寫明是「救護站」,阿Nok和阿祺這些較有醫療知識的護士可以坐在帳篷下,坐等其他人抬傷者過來,才慢慢醫治。要走到前線的急救員,通常是替中胡椒噴霧或催淚彈的人洗眼,剛學識處理也可以跑上前線幫忙,夠勇敢就可以了。
但當示威者的戰線越來越長,例如從銅鑼灣到西環都有示威者,他們就開始在示威區裏取一個中間點,找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來存放物資、作為休息和通訊的地方,但所有救護員都要在示威區遊走。到後來,當示威者越來越be water,他們為了with water,只能帶着自己要用的物資輕裝上路,所有救護員都遊走在所謂的「前線」,且再也沒有休息和補給據點,因為根本不知道示威者的下一站在哪裏,而同一時間,是幾個不同位置都有示威。
Jim說:「因為你唔跟住佢,基本上唔知佢下一步去邊,知去邊都未必趕得切去幫佢哋進行治療,跟唔到傷者,係我哋最唔開心嘅事。」Be water除了令他們跑勻港九新界,同時因為每次示威人數都不會很多,可能只有數百人,令示威者很難再分成前、中、後排,急救員來到,就只能與示威者一起站在前排。不過,他們認為示威者be water也有好處,就是少了人受傷,也少了人被捕。
兩個月前,他們仍是坐在帳篷下面等傷者,現在卻往往在示威者與警察防線之間尋找傷者,當防暴警察向前推進防線,他們就會貼牆站立,待警方清場後,他們會走到被拘捕、被鎖上手銬的示威者前,問對方有沒有受傷,再問警察可否處理示威者的傷勢。他們表示,示威者被按在地上,總是會受傷,如果是手腳,他們會為對方做初步治療。有時,他們看見被按在地上的示威者「成塊面食晒沙」,就走過去替他們沖走泥沙,覺得是人道,「我唔幫佢沖,48個鐘都唔會有人幫佢沖」。
示威者外,他們也會幫忙疏散因催淚彈濃煙而滯留現場的途人,「點解要行得咁前,係因為唔係個個都好似我哋咁齊裝,好多市民都係零裝備之下硬食」。阿Nok表示,所以他們必須把市民由危險區域帶到安全區域,再給予醫療幫助。像8.11尖沙嘴那夜,阿Nok與阿狗協助疏散困在示威附近一幢大廈大堂的人,當時煙霧瀰漫,疏散完畢,他們又再外出尋找傷者。
當他們來到彌敦道、與警署隔一條馬路的位置,他們發現已置身在槍林彈雨之中,只能躲在巴士站廣告牌後躲避,此刻,一發子彈在阿Nok的30厘米距離飛過,發出一聲巨響,因為子彈沒有爆開和冒煙,阿Nok知道這不是催淚彈,但不確定這是布袋彈還是橡膠子彈。此時,他們馬路前面的巴士站前,一個少女的頭部中槍了,當時,他們只覺得有人中槍不出奇,「因為係咁射,總會中」。他們想跑過去,其他人按住他們,說已有急救員幫她了。回家後,看新聞,他們才知道少女是被射中右眼。
他們身穿的,是反光衣不是避彈衣,在現場常常面對受傷風險,而同時,他們是自稱的急救員,並不是任何政府認可團隊,所以他們也害怕會被檢控,說他們是非法集結。甚至,阿祺拿着物資和裝備前往現場時,也非常害怕被警察搜身,即使她身上有護士證件,似乎也不能合理地解釋她為何有這麼多物資。不過,來到現場,他們就會壓下情緒,專心找傷者、救傷者。他們說:「錫身就唔好做救護。」
即使他們可以壓下種種害怕的情緒,卻有一種情緒是難以消化的,就是傷者不肯到醫院求醫,因為害怕被警察拘捕。他們表示,在現場被送上白車的人,往往是因為不清醒,無權選擇上不上白車,而很多傷者明明呼吸困難、心跳過快、血流不止,「清醒程度有啲低分」,而救護車就停在旁邊,也堅拒送院治理。阿祺表示,有些被扑爆頭的傷者傷勢嚴重,她認為對方很需要到醫院檢查腦內有沒有出血,怕對方有可能中風,她希望對方可以得到及時和適當的治療,「我覺得好恐怖係點解一個人生命受到威脅,而醫院係佢需要去嘅地方,而佢哋驚到唔肯去呢?」
示威現場,往往有大量傷勢嚴重卻拒絕送院的傷者。阿Nok說:「我作為專業醫護人士,當我判斷你係需要入醫院嘅時候,唔係講笑啊大佬,你係真係要入醫院,但你唔聽、唔肯入,我會擔心你會點,你係諗住唔搞?唔搞唔會好,只會繼續係咁流血。」
"兄弟爬山,各有各做,只要有示威者嘅地方,我哋急救員都一定會喺後面stand by。"
有一次,他在街上勸喻一個被扑爆頭的示威者必須到醫院縫針時,防暴警察突然推進,混亂中傷者擺脫了他、被朋友接走。一切都令他匪夷所思,「我作為喺醫院裏面做嘢嘅人,我唔會覺得醫院對於市民嚟講係一個唔安全嘅地方」,但很多人,不論是示威者或路過受傷的,受傷那刻最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急症室多不多警察,或當日當值的護士到底是黃底或藍底。
傷者拒絕送院,而急救員無法在街頭給予傷者更好的治療,為他們帶來巨大的無力感。阿祺表示,從來不怕示威者的任何傷勢、不怕他們的槍傷、不怕血淋淋的傷口,「唔係驚呢啲,最驚係自己做唔到嘢」。同時,因推測錯誤而無法及時到達「戰場」,或是少女在他們對面車站中槍卻甚麼都做不到,也令他們收隊後、回家時感到非常無力。阿Nok說:「無論你喺前面救幾多個、幫幾多個都好,你有啲嘢係見到,然後你做唔到嘢,嗰種無力感係冚唔到。」
他們認為,政府必須盡快回應五大訴求,阿嘉說:「政府一日漠視嗰五大訴求,一日就會有更多衝突,造成更多傷者,係我哋作為一個急救員最唔想見到。」他們希望對示威者說:「兄弟爬山,各有各做,你哋無論做啲乜嘢,我哋核爆都唔割,只要有示威者嘅地方,我哋急救員都一定會喺後面stand by。」訪問結束前,阿Jim小聲說了一句:「香港人,我真係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