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沙龍】藝術新鮮人 在柏林圍牆下繪未知的幸福

【藝文沙龍】藝術新鮮人 在柏林圍牆下繪未知的幸福

【藝文沙龍】
「我是一個內心充滿迷茫的人,總是在猶豫自己是不是真的能繼續畫畫,對於未來的選擇也不知去向。即使到了內心世界正在逐漸崩塌的時候,也渾然不知……」19歲、將入讀香港專上學院廣告系的許佳欣所畫的一幅《迷途者》,附上了一段少女心事。跟大部份參與這個柏林藝術交流團的準大學生一樣,大家都對未來好奇又誠惶誠恐。

他們都選擇了藝術,但不知藝術會否選擇他們?

動身出發到柏林前,李善潼、何婷和文凱盈互不相識。抵達倫敦希斯路機場轉機時,她們立刻用手機查閱聯招結果,當三人知道都被中文大學的藝術系取錄後,興奮到彈起,自此五日四夜她們仨就黏在一起,訴說着彼此的藝術理想。

何婷的作品名《回到現實之負隅頑抗》,在草蓆上畫了一位蜿縮一團的老人,她要探討的是香港獨居老人的心理問題;李善潼的作品《無能為力》擺明講數碼化的未來,學生在高壓和競爭劇烈的環境,只能過着行屍走肉的生活,像機械人般只有空洞的眼神。「夢想,特別在香港,在人們心深處慢慢死去,有關的希望亦逐漸消失……」文凱盈的作品《妄想家》有這麼的一句註解。

在抗爭中的香港,遠赴另一個滿有抗爭痕迹的悲情城市柏林,十六位學生都帶着複雜的心情。他們都是本屆「九龍倉全港中學生繪畫比賽」的得獎者,除贏得現金獎及書券外,也獲得免費參與一個柏林藝術文化交流團的機會。同學們此行參觀了當地標誌性的美術館和博物館、著名藝術家的工作室和畫廊、啤酒廠改建而成的文化空間,當然還有象徵柏林抗爭歷史的滿街塗鴉。舉辦方指,柏林因歷史和充滿活力的藝術和文化而聞名,希望藉此行能擴闊學生在藝術、建築和設計領域的視野。

走在布蘭登堡門附近的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Memorial to the Murdered Jews of Europe),二千七百多根大小不一的混凝土柱排列佇立,像橫躺的棺材又似迷宮。學生們在裏面逛着,思考這城曾發生的歷史,戰爭的殘酷。他們很想selfie,又怕在別人悲傷上撒鹽。

學習自處 無標準答案

另外,今年適逢包浩斯(Bauhaus)建校一百周年,同學們走訪了不少富有包浩斯特色的建築物,深入了解當代設計、工藝、藝術、建築和設計如何與日常生活連結,冀為他們在各自追尋藝術的道路上帶來新的啟發。隨團還有在中大藝術系教學二十五年的陳育強,退休後他埋首創作,當上全職藝術家。

「有些同學被藝術或設計系取錄後,他們正面對忙碌的生活和選擇學科、申請宿舍等,我會盡量畀鼓勵和意見。但我更想藉此機會,啟發他們如何自處,我關心他們所看到的、聽到的、經驗到的,如何繙譯成他們的語言?做了廿多年培養藝術家的工作,我更希望每個人都可以學懂欣賞自己,相信這世界無一個標準答案、唯一的路。」陳育強侃侃而談。

有趣的是,今年是包浩斯成立一百年,但著名的包浩斯設計博物館(Bauhaus-Archiv Museum of Design)卻以閉館四年裝修作「慶祝節目」,有心人可能要移師包浩斯發源地Weimar(威瑪),觀賞當地剛開幕不久的Bauhaus Museum Weimar博物館。

這或許是柏林政府的精心安排。「他們就是要告訴你,包浩斯的銳意探索、改革同創新的精神,已充斥在柏林每個角落,不拘限於一個博物館內。事實上,包浩斯對現代主義藝術風格的關鍵性影響,甚至波及全世界。」陳育強說。旅程中,他引領學生探索顏色和幾何圖形對抽象藝術的影響;講解西方雕塑的美感、軸線、美的把握法則,同時延伸至建築。「無論西方與中國雕塑,後期的加工和雕花,都是表達財富、國力的象徵。」

十七歲的郭家瑜首次到德國,感受到德國的歷史感與摩登精神交集,出發前她特意研究了一輪包浩斯,最欣賞是包浩斯將設計還原基本步,以明朗線條作為創作理念。她的得獎作品《英雄=商品?》也滲入了包浩斯風格,crossover本土想法。「在這個時代,我希望有一個為香港發聲的新超級英雄。」郭家瑜也在旅程中得知自己成功考入第一志願,香港理工大學的傳意設計系(Communication Design)。

途上不停為學生解說的陳育強表示,德國藝術主流中的柏林style非常直接,「這跟德國作為悲情城市有關,柏林圍牆提醒柏林人抗爭是日常、他們曾經在與政府矛盾的影響下生活,所以柏林的人由歷史遺留和提煉出的文化,不是風格,而是加入本土想法的力量,成為了柏林的象徵。」

塗鴉、柏林圍牆,一直是柏林的藝術標記。如今,柏林圍牆變成景點,倒下圍牆的石屎碎出售予遊客,圍牆遺址充滿塗鴉的東邊畫廊,已變成畫家宣傳的平台,洋溢中產味的打卡熱點,真正代表人民發洩聲音的塗鴉卻越來越少。

走進柏林大教堂和德國國會大廈,學生們無名興奮。我跟當中的陳誠禧聊聊對柏林的感覺,他說很羡慕這裏的房子矮,可以看到飛機升降,還有滿城的草地,大家可以拿着午餐在草地上休息。他說未試過,我鼓勵他滾草地,結果他真的在國會大廈對開的草地躺下來,看晴天。如果在香港,你看見的只會是公園的管理員板黑着的臉。

在自由的空氣中 探問未來

「在香港,從事藝術很困難。」在旅程中,大部份學生都跟我分享這憂慮,但他們都在既驚且怕中投身這條路,有些獲得家人支持,有些並不。在沒有催淚彈的自由空氣中,他們有的是對未來充滿問號的憧憬,這些我從他們更多的作品中看到。

行走在柏林圍牆的遺址我跟陳育強閒聊,他說培養藝術家已不是他的責任和想做的事,「將人變返個人」才是。「藝術經常提出的問題是『你是誰?』和『不是這樣,可以怎樣?』這種藝術思維可以推動社會的選擇,啟發大家變成自主的人。香港人覺得無選擇;外部條件很單向;幸福生活都是別人設計好,住大屋有靚車才是人生勝利組。藝術終極目標是產生自主性和選擇,無論生活條件如何,為自己提供選擇,可以生活得幸福快樂。」陳育強重申,這是給所有年輕人的忠告,不限於藝術系學生。

今年適逢包浩斯建校一百周年,同學們走訪了不少富有包浩斯特色的建築物,看設計如何跟生活連結。

學生們在塗鴉下創作,每個人都畫出心中的意念。

(左起)李善潼、何婷和文凱盈三人本不認識,在旅程中得知大家都被中大藝術系取錄後,一下子成為好友。

在柏林市立畫廊除了一次過看到德國近代畫作,學生們更要即席創作。

17歲的郭家瑜得獎作品《英雄=商品?》滲入了包浩斯風格,crossover了本土想法,投放她對超級英雄的想像。

採訪、攝影:鄭天儀
部份圖片由九龍倉青年藝術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