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飲食我百分百外行,《金瓶梅》也讀得不熟,照計《潘金蓮的餃子》這樣一本深入西門家廚檢閱柴米油鹽醬醋茶的著作,應該起不了任何化學作用,之所以津津有味低迴再三,無非因為現在這個人心惶惶的時勢,味蕾的久遠記憶帶來說不出的溫暖。譬如書中研究王姑子探病送給李瓶兒吃的十香瓜茄,作者表示自己愛吃粥,「一大半原因,都是因為醬菜」,我竟然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生病,胃口漸漸恢復,最心愛的豬肉絲大人不讓吃,送粥換上一款切粒的罐頭茶瓜。當時覺得非常委屈,勉為其難喝了半碗,來歷不明的茶瓜雖然甘甜爽口,驕傲作祟的緣故,不肯承認其實相當喜歡。小朋友真不可理喻,就像張愛玲《私語》寫童年家裏兩個女傭,帶她的叫何干,帶她弟弟的叫張干,「有一次張干買了個柿子放在抽屜裏,因為太生了,先收在那裏。隔兩天我就去開抽屜看看,漸漸疑心張干是否忘了它的存在,然而不能問她,由於一種奇異的自尊心。日子久了,柿子爛成一泡水。我十分惋惜,所以至今還記得。」
茶瓜在我生命僅僅出現過一次,也不知道究竟家裏的儲物室怎麼會有。儲物室窄窄長長,在廚房旁邊,架上罐頭紛陳,我只對餅乾有興趣。下午放學回家,嫌餸菜不夠豐富,偶爾會自己開一罐豆豉土鯪魚,最懷念的則是雞蛋撈飯,先在碗裏打隻蛋,加一點豉油熟油或者幾滴麻油,再添上熱飯,其美味筆墨難以形容。李舒說中國飲食界避諱「蛋」字,代之以「木樨」,也就是桂花──從前宴會有一款桂花翅,是遭大人強迫當座上客的我唯一的甜美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