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當日,在北角新都城附近替阿峰拍照,我們不斷四處張望,怕成為焦點、被人攻擊。阿峰滿口純正福建話,北角區是他成長的地方,生活了30年,從沒見過8.11這種氣氛,幾天後回到同樣的街角,經過同一間酒樓,猶有餘悸。這個熟悉的地區,今天竟變得陌生,福建人群體在區內存在日久,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站在街上拍一張照片,竟會感到無比壓力。
8.11那天,阿峰和朋友約晚上7時到達北角,當時英皇道兩旁站滿福建人,他說身邊都是說福建話的同鄉,「大部份都係街坊,佢哋只係企喺路邊食花生」。走出港鐵站前,他一直有留意北角的情況,心底裏的確是有點害怕,所以他從袋中拿出早已預備好的紅色衣,換上了才出閘。
睹警察撤離後同鄉出沒
從北角地鐵站走到那間酒樓,他看見大量穿紅衣或白衣的男子聚在酒樓門口,他用福建話跟其他街坊聊天,街坊告訴他大批人正在酒樓內吃晚飯。同一時間,警方則極速在前後兩條街及英皇道佈防,阻截來往港島東西兩邊的交通,他則一直站在行人路上觀察,附近的店舖亦相繼落閘。大約半小時後,警察開始撤離,而部份人吃完飯陸續從酒樓走出來,他暗忖,時間未免過份脗合。
安靜了一陣子,約晚上9時,他聽見一陣喧嚷,然後一班人向他迎面跑過,最後跑進酒樓,當時北角不斷出現零星衝突,而這班拔足狂奔的人,阿峰聽到他們說話的口音,除了福建,還有浙江和安徽。雖然沒親眼看見這班人幹了甚麼,但早在8.11前,已傳出國內有福建同鄉來港,阿峰其實有懷疑,這批人當中不只有福建人。
10時後,他繼續在街上行走,不時聽見街上有人出言侮辱記者,有的是從酒樓出來的人,有的是站在路旁街坊,「佢哋係敵視記者,覺得記者唔中立,幫暴徒」。當有警察走過時,街坊會大叫「支持警察」,阿峰認為不少老一輩的街坊,根本沒法理解整件事,「佢哋接收到嘅資訊好偏頗,從WhatsApp收好多假消息、睇無綫新聞。」
阿峰從小就住在北角,母親經歷文革,70年代來港,教育水平不高,來到香港結婚生子,卻一直避談政治,「福建人睇錢好重,好努力搵錢,好少講政治,更加唔會公開討論」。不討論並非因為冷感,而是怕惹禍上身,他說大部份福建人怕被人告密,害怕私人糾紛會被提升至政治糾紛,「我阿媽會叫我唔好講,怕被人聽到,會好危險,係福建群體中默認嘅常規」。上一代經歷過國家策動的政治運動,難得來到香港安居樂業做小生意,當然希望避開政治。
既然一般的福建人不願談政治,為何8月5日會有白衣人拿長竹枝打人?8.11又有大批福建人從國內來港?他說在一些同鄉WhatsApp群組中,8月5日後有人說不要在組內說話,要私訊,因為不想被人截圖,8.11前夕他亦收到不少訊息叫人不要出街,但對於同鄉來港一事,他在事前未收過任何一手訊息。以他理解,同鄉會跟福建有同鄉網絡,但從當天的情況來看,他認為更大機會是國家機器操作,背後有比同鄉會更大的力量操持整件事。
撐鄉里多於愛國
就在8.11前一天,香港福建社團聯會舉行「止暴制亂、反獨保家」誓師大會,阿峰覺得這種做法極不尋常,「以往只會喺五一勞動節同國慶前夕做,我哋福建人好少誓師,我覺得似係想漂白,唔想畀人覺得之後發生嘅事係佢哋做」。
當所有人矛頭直指北角福建人時,他說自己沒有特別感覺,「雖然大家都講福建話,但唔覺得自己係佢哋,反而係感受到國家機器嘅殘酷」。殘酷在於大批同鄉被送到北角進行「快閃」活動,亦在於站在一旁「食花生」的街坊,「點解清晰理解一件事係咁難?訊息接收差成咁?好似我阿媽,乜都一知半解」。當聽到有人說「支持警察」時,他黯然,認為他們是對事情不理解多過真心撐警,「你問我福建人係咪好愛國?我又感受唔到囉,最重要都係搵食同埋講面子,就算出嚟撐,都只係撐鄉里,係因為同鄉情感,唔係因為愛國」。
■記者梁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