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積極響應三罷，到被資方秋後算賬，在國泰做了36年空姐的關笑華，雖已退休，但連日在機場聲援舊同僚的她謂感到痛心，只因這樣的白色恐怖，對她來說並不陌生。行年十九衝上雲霄，遇正百年一遇歷時17日的大罷工，又多次與資方對簿公堂，贏多輸少，歷任國泰工會主席12年，在香港工運史上注定留名。早退下火線的她，新近出版中英雙語自傳《空姐長毛》（The Little Big Fighter），回顧逆權一生，「對的事，就要堅持落去」。退休後仍馬不停蹄，完成法律學位、出自傳，爭取籌拍傳記電影，就是在逆權運動中成為最新戰場的機場，亦總見她的身影。63歲的鐵娘子，仍然有火。
記者：呂麗嬋
攝影：梁志永 何家達
相約關笑華訪問，時間一改再改，只因要拍照，她說先去set頭修甲「變靚啲」；訪問當天，拖着篋的她，還特別穿上寫上英文「以眼還眼」的粗口戰衣，竟出奇地與她那長長的水晶甲沒太大違和感。63歲，那些年領導「最美麗工會」達12年的她，貪靚依舊，仍然有火，就如她自傳內的聲明：「我在這本書中所述均為事實，若有任何人因此覺得被冒犯，我不會表達歉意。」還真夠先聲奪人。這便是關笑華，人稱「鐵娘子」、「國泰長毛」的國泰空中服務員工會前主席。大抵「得罪人多」，從來是她的本色。
「本書嘅英文名，原本想叫《Professional Trouble Maker》，事緣有次我喺頭等艙做嘢，遇到個客人，佢指住我話我係PTM，後來有人話Trouble好似有少少負面，唔係好嘢喎，先改名叫《The Little Big Fighter》」。她大笑。只是，無論是「專業麻煩友」，還是「大衞打倒巨人」，這個烈女，縱然不再年輕，縱然已退下火線，縱然今日國泰大舉引入時薪合約制度，讓團結工會更艱難，不變的是，仍然說話如機關槍、行步路都快過人，總把記者遠遠甩在後面：「我呢個人唔停得落嚟……」她聳聳肩。
入行初期：貪威識食
「我退休後不久，蕭定一（電影製作公司老闆）就搵過我，話想將我嘅故事搬上大銀幕，我初時仲講笑話以為佢想拍《衝上雲霄》第n集，後來出咗部《五個小孩的校長》，蕭先生覺得真人真事更有意思，話想將我嘅故事搬上銀幕，可能佢見到我一個女人仔，同咁大間公司鬥足咁多年，覺得特別啩」。只是撰寫自傳需時，洽談時傾向「先出書後開戲」，在講求速食和賣點的今日，或錯過開拍的最佳時機，關笑華直言若最終擱置，有點可惜但也無可奈何。
「最初諗住65歲前做晒呢兩件事（出書、拍電影），我會繼續努力爭取，可以喺戲院見到自己，應該幾開心?不過在商言商，都要人哋肯投資」。不會佯裝不在乎，她比你我都心水清。1975年加入國泰任空姐，直至55歲退休，歷時36年，這個以作風強悍見稱的鐵娘子打趣謂，大半生搞工運，但其實入行頭18年，都只是「貪威識食，練精學懶」，「加入工會覺得只係為聯誼，最初嗰十幾年，我就同好多空姐一樣，無諗過咩爭取權益爭取公義，覺得好遙遠」。都說work hard play hard，濕平與派對，在那個時空，才是人生重中之重。
直至93年，已升任艙務長的她，遇上百年一遇、長達17日的空姐大罷工，生命從此改寫。「90年代初，國泰擴充業務，人手追唔上航班增長速度，前線怨氣好大」。為讓航班準時開出，不按職級胡亂編派人手，成為日常，她說試過五個機艙事務長齊齊上陣，追更病倒，人手越見緊絀。「員工透過工會要求增加人手，資方唔肯聽，仲炒咗三個按章工作嘅空姐，諗住試水溫」。十個煲五個蓋的怨憤、稍為反抗即被炒，就像今日香港，越壓越反，不滿升溫，工潮一觸即發，時為1993年。
港督府紮營 齊食團年飯
身在大阪的關笑華，那些年還是工運初哥，卻不知哪來的勇氣，即時率領14個空姐響應拒飛當值。「管理層要求簽妥協書，我哋唔肯，拉隊返香港聲援」。國泰不安排飛機，一行人就坐其他航班返港，而響應罷工的空姐中，還包括翌日結婚的好姐妹，令她感動。「最初無諗過要罷工咁耐，拖到過農曆年，仲要瞓街」。就如剛過去的台灣長榮航空馬拉松式大罷工，資方威脅秋後算賬，勞資雙方僵持不下。團結、分裂、威脅處分，製造分化製造恐慌，原來，歷史總在輪迴。
「最記得年廿九喺港督府出面紮營，一班人喺街食團年飯同開年飯」。關笑華打趣謂，那些年差點就成了「佔中先驅」，「做得我哋呢行，基本上都係貪靚，但嗰時都唔理得儀容，人人都係蓬頭垢面」。
她說：「不過坦白講，最初市民係反感，覺得你揀旅遊旺季出嚟罷工，係好唔應該，我哋當時覺得有需要同公眾交代，所以就選咗個發言人，盡量增加透明度，向公眾解釋來龍去脈，爭取支持。」抗爭總是持久戰，放在天秤上的勞資關係，說平衡是太理想，成與敗，看牌面，但也有例外。
「我哋係好用心咁同市民解釋，令到佢哋明白發起工潮的原因，亦為讓市民帶來不便致歉」。再有道理都好，還得耐心向公眾解釋，關笑華說，這是她工運生涯的第一課，還幸香港人搵食為先，始終抱鋤強扶弱心態，加上由「落地」的空姐空少解釋，勝在能言善道顏值高，贏在起跑線，加之用心解說來龍去脈，民情逐漸逆轉，贏得公眾支持。歷時17日的工潮，歷盡艱辛，最終由當時的立法局通過議案，設監察會確保不會秋後算賬；而資方亦接納員工提出的要求，和氣收場。
35至55 延遲空姐退休年齡
那些年，初試啼聲參與抗爭，即小勝一仗，讓關笑華親身體驗到眾志成城的力量，同年加入工會成為執委，並於97年當上主席。事實上，那些年，國泰每隔兩、三年就爆一次工潮，關笑華那強悍又寸步不讓的形象，早深入民心，她歷任主席的12年間，工會多次因為薪金結構及津貼問題，與資方對簿公堂。2005年，她代表工會控告資方違約，興訟追討3.5億元欠薪；早年又以死纏爛打戰術，與資方周旋，成功爭取將空姐的退休年齡延長十年至55歲，全部都是硬仗。
「我70年代入職，嗰時空姐的退休年齡係35歲，但講真，你同一個19歲嘅女仔講35歲，係有點遙遠」。很多人對空姐工作趨之若鶩，認為可免費旅遊周遊列國，又可奉旨扮靚，但關笑華直言，「表面風光」背後，是不平等條約。「工會爭取延遲退休年齡，至86年空姐退休年齡終於延至45歲，但其實嗰時男士的退休年齡係55」。男女入職職位不同，退休年齡又有性別差異，這種落差，怎說也是一種歧視，只是香港人，習慣了，成為常態，擱在那裏，也就順理成章接受。
「其間搞過問卷調查，問乘客會唔會因為空姐年紀，而選坐某間航空公司？做好多公眾諮詢」。推倒巨人，有地利、人和，也要天時，就在她退休前，平機會成立，通過性別歧視，男女相距10年的退休年紀，明顯觸犯條例，國泰遂逐步將男女員工的退休年齡劃一，一場歷時逾20年的抗爭，終於在新例通過後，走進新里程。「我離咗婚，又無得學人養兒防老，危機意識係好強，其實44歲嗰年，已考咗個地產牌，諗住退休去做地產代理，唔做空姐，轉行賣樓或者𠵱家發咗達都未定」。她打趣說。
在國泰成長，在國泰老去
只是人生沒如果，命運讓她做多10年，她說很感恩。「一直以嚟，都好鍾意空姐呢份工，識到好多人，見識過呢個世界」。領導「最美麗工會」逾十年，國泰空姐是她人生第一份、也是唯一的工作，但原來當初入行，全因一名外籍飛機工程師「發牙痕」。「嗰時我19歲，喺理工讀紡織，夢想係去法國時裝節」。生於基層家庭，共有七兄弟姐妹的關笑華，雖是么女，卻自小已獨立有主見，17歲中學畢業就覺得要自給自足，膽粗粗登廣告教外國人廣東話賺外快。
「嗰時其中一個學生係個飛機工程師，佢話紡織式微，你英文好，不如做空姐好過」。即管一試，誰知一做大半世。只是，無論時裝設計師還是空中小姐，她還是貪靚依然，一份工做了36年，在這裏成長，也在這裏老去，就是初戀的對象，也是國泰機師。「後來各自結了婚，但咁多年仍然係朋友，佢嘅太太我都認識，最遺憾係佢上年過身，見唔到我本自傳面世」。她的男友都是外國人，只一次例外，後來成為丈夫，但婚姻亦只維持了七年。「有啲嘢，無得勉強」。愛過恨過，63歲的關笑華，仍然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