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情講趣】
五年前雨傘運動,有人把關公像放在旺角佔領區,既設神壇又供奉祭品,吸引大批示威者前往上香,而警察則煞有介事,多次想清拆這小型「關帝廟」。事實上,警察和黑社會也有拜關公的傳統,警方才會對關帝如此上心;五年後的今天,盂蘭節碰上反送中運動,市民發起燒衣祈福晚會抗爭之餘,警黑勾結的問題逐漸浮面,令人想起黑白兩道中人皆拜關公,到底兩者是否本是同源?黑白兩道對關公「正氣」、「正義」精神的理解又有何不同?
「拜關公是一種精神意義,我們要學關雲長那種正氣、忠誠、忠義的精神,而不是保佑你,否則就有一個邏輯性問題——黑道又拜關公、警察又拜,那關公幫誰?」
次文化堂社長彭志銘說,關公本來是一個歷史人物而非神仙,正統文獻記載本來不多,只有陳壽《三國志.關公傳》的千多字描述,但其忠心、義勇被後世傳頌,野史或文學作品如《三國演義》把他美化成英雄人物。「關公亦是被政治利用,把他形容到很威猛和忠誠,在三國後不停被加封為神為仙,每一次都是皇帝發出訊息,就是你要忠心於我朝。」
關公像 手執《春秋》 如賬簿求財
時至今天,關公很入屋,被生意人視為財神,而警察取其正氣,江湖人取其義氣。彭志銘說,關公的服飾及配件多變,全是一種人的願望或精神投射。「警察部的關公像一定是坐下來,因為有坐鎮的意思,通常旁邊要有周倉和關平。」周倉站在右邊拿刀,象徵武力,而關平站在左邊拿印,象徵權力。至於黑社會拜的關公,則拿青龍偃月刀、穿綠袍,該綠袍為劉備所送贈,象徵兄弟情義,「一定不可穿紅衫,關公衫染血,豈不是中了招、受了傷?」
《同囚》演員及紋身師麥以馬,約十多年前脫離黑社會,他指當年入會儀式有關帝坐鎮,但儀式已因警方打壓被簡化,並不是電影中的洪門三十六誓橋段。麥以馬認為,比起祈求關公保佑,活出關公的精神更為重要,「是拜一種法則,而非一個人或神。」又指對黑道來說,拿關刀代表上場殺敵,而社團的物件象徵越來越多變,如以龍頭棍代表權力或忠誠。文化人彭志銘補充,不同社團拜不同關公像,若重視賺錢,其關公像會拿《春秋》,被視作為一本賬簿。
麥以馬13歲加入黑社會,一開始對「義氣」的理解很片面,在江湖打滾十多年後,歷練令他領略「忠義兩難全」。「其實對黑道來說,忠義是分開講,忠心和義氣,義氣中還講求道義。」為人重情義的他,珍視在江湖四海內認識的兄弟,但當不同社團開打,卻不忍心向對家社團的兄弟下手;問他會如何抉擇,他不假思索,「一定是放了兄弟,一定是道義行先。」
彭志銘:濫暴喪良知,有忠無義
放了對家的兄弟,豈不是對自家的老大不忠?麥以馬說,江湖人的忠義為一體,老大要有道義手下才會服從,手下也有一定的自由度,若認為行動對自己兄弟不義,可以不執行指令,「寧願放了他,自己回去被人打,我寧願是這樣。」他續說:「你不服從命令,大佬紮你棍時,大佬都要講出你如何不仁不義,才能捉你出來紮棍。」又指義氣去到極致,可為兄弟擋刀、擋子彈,甚至代坐監,「這又要視乎你的人性,是否這麼理想。」
彭志銘曾寫《江湖隱語解話》一書,揭示許多鮮為人知的黑幫地下規矩,其中與警察最不同之處,就是江湖人入門要發誓,講求自我約束,行事有自己的價值判斷;相反,警察是講制度,講紀律及絕對服從。正面看,這是一種不徇私的行為,見到家人犯法也要拘捕,大義滅親,「警察部的忠誠去到極端時是一種愚忠,那種愚忠是,他們沒有自身的是非判斷,只知道一定要執行任務。」他說,近日的反送中運動,警方濫暴、無差別抓捕的行為就是最好例子,警察失去了個人意志,無法作出簡單的良知判斷,「如果他們真的有正義感,他們不會做得出見人就打,不會做出打到人頭破血流。」他嘆道,這可謂只有忠誠,沒有正義;只有執行,沒有人性。
彭志銘續說,江湖人行事較人性化,「例如他見到人孤兒寡母,他都真的不會搞,或找你尋仇也好,他不會搞你背後的家人。」又指整個江湖有些共同價值,「如果你做得不對,整個社團會反過來對付這個人。」然而,他指近廿多年來,傳統洪門流傳下來的黑社會文化,已漸漸消弭,電影或民間傳說美化了黑社會,而現實是江湖人也越來越利益為先,講賺錢、講權鬥而不再講兄弟情。麥以馬承認,黑社會始終是撈偏門,有其黑暗面,所以約10年前信基督教後,他已遠離江湖恩怨情仇,「看到很多人做錯事,看到復仇文化,看到很多利益行頭的人。」然而,當年他仍然堅持講情義,「通常那些人做不到兄弟,不相為謀;你不能選擇社團的同門,但可以選擇你的兄弟。」
麥以馬年少時行走江湖,他指警察和黑社會的關係本來就曖昧,「沒有兵不會有賊,沒有賊不會有警察」,又指警察雖為「白道」,也會用很「黑暗」手段去對付江湖人。「廿年前試過,我戴帽,警察除低頂帽出來,拋支槍下來叫我拿起來。我當然不會,一拿就屈你是搶槍。」
警察執法有人性 也是應有之義
他指近10年,黑社會勢力減退,「克制」的警察的反黑手段變得人性化,不過近日在反送中運動中,這些招數再次重現,卻用在普通市民身上,包括派卧底入群眾當中、涉嫌插贓嫁禍等,「他們不是黑社會,當然不應用反黑手法對市民。」麥以馬指,每人都有其正義,警察或會覺得執法、拘捕犯事者至上,但人性考慮更為重要,也就是一種應有的道義。他嘆道:「見到會有矛盾的,以前黑道人被這樣對待,沒有人出聲,但現在這樣,就算發聲,也好像解決不到。」
彭志銘就說,現實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這次警察包庇黑勢力的嫌疑很大,721元朗恐襲中白衣人肆虐,但當夜警察拒絕執法,事後檢控過程緩慢,已是一種明顯勾結,「反過來,他對抗爭者、普通街坊,告卻告得十分快。」他憤怒道,警察拜關公的精神,本來很重視正氣,而這種正氣源自對是非黑白的判斷,凌駕於指令的執行之上。「如果你真的勾結暴徒,真的包庇一班斬人者,你也就失去了正義、違反了關帝的精神。」
記者:陳娉婷
攝影:盧君朗、陳港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