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抗爭 在那激光中穿梭

快樂抗爭 
在那激光中穿梭

【情緒緩衝】
上周在尖沙嘴的「全民觀星」活動,也許是這兩個月來最快樂的反送中行動。為了聲援前一日因買觀星筆而被警察以涉嫌藏有攻擊性武器拘捕的浸大學生會會長方仲賢,且揭穿當日早上警方記者會示範觀星筆數秒燒紙的謊言,當晚群眾帶着觀星筆到太空館觀星,以及做觀星筆定點十秒是否能着火的科學實驗。後來演變為一場載歌載舞的「派對」,有人說「開心過過年」,玩了三小時仍捨不得離開,他們說,在遊行、集會、圍警署、佔馬路外,實在很需要這種快樂抗爭,以創意與玩樂來揭穿政權的謊言。然而,歡度一夜之後,人們心中仍有揮之不去的焦慮和憂愁,像阿宇在11時許離開時說:「聽朝起身第一件事,係要睇吓今晚最後有冇放催淚彈。」
記者:趙曉彤

尖沙嘴「全民觀星」活動在8時開始,太空館外早已聚集了大量手持觀星筆照向太空館和樹木的人,他們把觀星筆的光聚集在一棵樹上,不斷大喊「着火、着火」,然後一起倒數十秒,樹木無火,大夥兒立時大喝倒采,並大喊「回水、回水」。

此刻,不是只有年輕人做實驗,太空館外有幾歲小孩,也有白髮老人。四個60後的浸大學生Rose、Alice、Johnny、Mary在人群裏玩得興奮,他們已參與了四次燒樹實驗,可是四人手上這幾支購自深水埗、價錢由90元至150元不等的觀星筆,卻定點照樹十秒也沒有令樹木着火,他們感到很失望,原來觀星筆並不如警方所說那樣有攻擊性。

燒樹不成,惟有響應其他群眾的呼籲,用觀星筆來觀星。他們抬頭,嘗試尋找「七夕限定」的牛郎星和織女星,此時,一架飛機在天空劃過,「射飛機!」

Mary立時以觀星筆的綠光攻擊飛機,而在場市民則不斷向飛機大喊「UFO!UFO!」。一邊玩,四人一邊討論,「你如果真係要限制觀星筆,政府應該唔准人賣,政府唔去監管,要拉就拉政府。」「冇理由買嘅人犯法,賣嘅人就唔犯法。」這四個大學舊同學,來這裏,除了要做科學實驗,還要聲援因購買觀星筆而被捕的浸大師弟。雖然,他們如同場內所有人,不戴口罩、神色輕鬆地玩觀星筆,但這場同學聚會,其實是Rose可以出來聲援的藉口,「因為屋企負責賺錢嗰個係深藍。」Rose說。

中產媽媽瞞夫帶兩女示威


Rose是深黃,家裏兩個讀大學的女兒是淺黃,而丈夫是經常往返內地工作的深藍人士。從六月至今,日日在家裏鬧示威者搞事的丈夫,並不知道妻子和女兒也是示威者。為了避過丈夫的耳目,她每逢星期六、日都用加班、見朋友等藉口,參與反送中的遊行、集會,為怕被人拍照而被丈夫發現,她會帶一套黑衫出門再換。8月5日,Rose在罷工集會現場,收到丈夫的語音口訊叫她放工後盡快回家,街上很多暴徒,Rose只能發短訊給同在現場的大女兒說:「我哋就係爸爸口中嘅暴徒。」她珍惜眼前的家庭和睦,認為不必為了政治立場而與家人爭執,所以她不會考慮改變丈夫的立場。

她說,結婚時,沒有雨傘運動、反惡法等大事,而現在兩個女兒都讀大學了,她作為母親,一直要求自己比女兒走得更前,「如果我住深水埗,方仲賢被捕嗰晚,我都會去深水埗警署」。在反送中運動,她嗅過催淚彈,也因為兩個女兒曾在催淚煙中守護香港而自豪。Rose說,自己是中產家庭,可以生活得很富裕、有車出入、光顧很漂亮的餐廳,但她不認為一個人可以只滿足於物質生活,為了避開丈夫的懷疑而不在場的日子,她會內疚,因為她希望用自己的力量,令下一代可以繼續在香港生活,而不是放棄香港。她與記者低聲說着自己的家庭故事,當時,Alice、Johnny兩夫婦在旁邊開心地用觀星筆「燒樹」。

設計師帶電筒擔心被拘捕


觀星之夜,其中一個令人全情投入的活動,是環繞太空館的「投影表演」,太空館上投射出巨大的「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等文字標語,同時有人用手勢做着狗吠和狗追着人咬的動作,「射狗!射狗!」現場市民立時用觀星筆追射「狗影」。Victor是製作這些標語膠卡的人,他是設計師,因為買不到觀星筆,但又很想參與觀星活動,就在公司印了幾張標語膠片,買了一支大電筒。兩個月來,他都是默默參與集會,從未在集會裏有任何行動,即使他早了一小時過來太空館外「練習」,還是有點緊張。不過,他開始「正式表演」一會,已有幾個不認識的市民上前幫忙,輔助他用甚麼角度握電筒、拿紙會投影得更清晰,這些市民在他投影口號的同時,用手勢扮狗一同演出。

一小時表演過後,Victor坐在太空館水池邊的石壆,看着現場踢球、用觀星筆「射波」、載歌載舞的市民,只覺得自己身處在時代的十字路口,自己正在經歷香港最壞與最好的時代,「最壞係見到希望好渺茫,最好係見到大家嘅團結同互相幫助,一班互不相識嘅人一路走來,而你見今晚冇警察,咁多人都可以有一個咁和平嘅集會。」

不過,Victor把標語與電筒帶在身上、前來現場時,其實一直擔心自己可能會被警察無理拘捕。Victor的表演落幕後,接力以投影機與電腦在太空館外投影不同文宣影像、投影林鄭漫畫並移來移去給群眾玩觀星筆射靶遊戲的M.C.Ho,也有同樣憂慮,他不敢買觀星筆來尖沙嘴,也是因為怕被捕,「做得一個,自然做得第二、第三個,開咗個頭就乜都會發生,所以擔心」。他在投影後兩小時離開,不是因為器材冇電,而是因為帶着這些器材在身上,也擔心太夜歸家會被警方搜身,有危險,「我都想玩夜啲」。

今晚,是M.C.Ho參與反送中運動的兩個月來,第一次感到放鬆,他說,雖然平日遊行也會喊口號,但今晚大家真是放鬆心情來表達意見,「本身都知道呢個係一個娛樂節目,但冇諗到真係咁歡樂,原來大家一直抑鬱咗一種需要發洩嘅情緒,而我哋係有能力用一個正面方法去發洩,我清楚知道我哋係控制到情緒,你見到現場氣氛都知道,我覺得呢個係一個唔錯嘅抗爭形式,可以話畀其他人知,我哋除咗硬方法,都有軟方法。」

晚上9時,阿宇吃過晚飯,帶着一支電筒趕來參加「雷射派對」,此時,馬路兩邊站了非常多人,而隔着馬路用觀星筆參與「燒樹」、「燒太空館」的群眾,雷射燈光就會照到途經巴士的乘客,有人大喊「唔好射巴士啊!」但此時,一輛巴士的上層乘客,揮動手上的一支觀星筆,獲得大家的熱烈喝采回應。

誤傳警放催淚彈 全場靜晒

在群眾狂歡的時刻,也曾有人傳出深水埗放了催淚彈,全場立時變得安靜和緊張,大家都低頭查看網上資料。此刻,阿宇感到自己回到平日佔路現場的狀態,而她的背包裏也有口罩、黑衫和生理鹽水。及後證實是傳言,現場又再狂歡起來。

這晚,阿宇參加了「射波」、唱歌、讓人們用觀星筆聚焦在她的布鞋,倒數十秒做科學實驗等活動,並向途經的外國遊客解說這場「Laser Revolution」。阿宇表示,她還欣賞了可能是全球最多人同時扮狗吠的時刻,但強調自己沒有一起吠。平日,阿宇在現場幾乎不喊「香港人加油」等口號,因為要留聲來喊物資、人手等資訊,而今晚,她終於可以放聲大喊「光復香港 雷射革命」、「巴斯光年 一飛沖天」等口號。

阿宇也如筆者今晚訪問的其他人一樣,自六月開始,花大量時間參與反送中運動,雖然沒有走到最前,但常常遇上突發的危險,她很記得一次,為了躲避防暴警察清場,她一個人,身穿黑衫,躲在建築物的一角,催淚彈聲與防暴警察走過的聲音傳至她的耳裏,她小心翼翼地把電話調為靜音,連呼吸也要非常安靜,極怕被發現。

這晚,她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最初出來的心態,和平日到警署聲援被捕人士的分別不大,「坦白講,大家都會擔心警察最後會嚟,演化成暴力鎮壓。」直至她在11時半離場,一切風平浪靜。

現場的快樂氣氛,令她感到放鬆又悲哀,「好多朋友都話今晚係解放咗壓力,因為大家一直壓抑咗好耐,唔敢有任何歡樂同正面嘅情緒,而就算日常生活,都好易有令人憤怒嘅消息,但𠵱家係可以短暫放低呢啲事,好似去玩,但身邊其實仍然係平日喺現場嘅手足朋友,只係唔使戴住口罩。但點解一個社會運動會令大家只敢偷取半晚嘅開心?而最悲哀係,我知道聽朝起身第一件事,係要睇吓今晚最後有冇放催淚彈」。

整場運動令阿宇感受最深的,是為何政府做錯事,受罰的卻是市民。她希望抗爭可以有所成果,令大家盡快回到日常生活,獲得真正的放鬆,但如果不得不繼續抗爭下去,她認為很需要今晚這種快樂抗爭。

有份觀星的Victor與Jean準備了標語膠片參加觀星活動,聲援因買觀星筆而被捕的方仲賢。趙曉彤攝

M.C.Ho當日不敢買觀星筆,因怕被警察搜身和拘捕,只是帶備投影器材出席。

Victor與陌生市民臨時組成一隊投影表演隊,環繞太空館外牆表演了一個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