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聞專題:牛屎佬 談鄉黑  <br>「原居民有好多種……不只貪錢的」

港聞專題:牛屎佬 談鄉黑 
「原居民有好多種……不只貪錢的」

7.21元朗恐襲,全港震驚亦震怒,白衣人手執鐵水喉管的形象,深入民心。一星期後的7.28,大批市民從四面八方趕至元朗遊行,在南邊圍外,衝突如箭在弦,警方在前方連環發射催淚彈,示威人士往後走避,頓時烽煙四起。一河之隔的西邊圍牌坊下,站着幾個戴着口罩的白衣人,示威者大叫「牛屎佬喎」,白衣人雙手叉腰、隔岸觀火。

原居民一向被視為保守的一群,現在更被一些人標籤為隨時無差別施襲的恐怖分子。這個形象,也許未必能概括所有原居民,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一個多元的群體,每個地方,都有為着利益而不惜一切的人,亦有珍視普世價值嫉惡如仇的人。一句「牛屎佬」,實在不足以描述這個複雜的群體。

記者:梁嘉麗

攝影:王子俊 朱家駿 謝榮耀

上水老中青的聲音

只有15分鐘做訪問,上水區鄉事委員會主席侯志強難得擠出這一點時間,記者直接問他是否支持反送中遍地開花的示威活動,他說年輕人對政府有訴求,政府出來回應亦無妨,「搞到現在滿城風雨,實在無意思,想表達訴求四處去沒有問題,最重要不擾民」。

侯志強

「保家衞族」亂咁噏

「光復上水」當天,他主動走到示威者當中派水,招惹與白衣人握手的立法會議員何君堯批評。侯志強說:「有人笑我派水不知想『博』甚麼,人各有志,他們有權表達我亦有權派水。示威者不是針對新界人,而是政府,所以原居民根本不用作太大反應。」

7.21事件,有傳是鄉黑勾結,侯志強聽到鄉黑二字立即駁斥是無稽之談,「任何地方都有黑社會,難道市區黑社會就是市黑?新界人這麼多,不能以鄉黑來描述,人是周圍跑的,總之犯法就不對,不能針對某個群體」。

對於立法會議員何君堯以「保家衞族」之名來形容7.21事件,侯志強眉頭一皺,「保甚麼?我不認為有甚麼需要保衞!有人要佔領新界嗎?有人要損害原居民利益嗎?無!這些人都是亂噏!是儍的,可以不理」。他認為香港地方小,根本不用分族群,這樣只會形成矛盾。

談到警方執法,他卻表示替警察感到無奈,覺得他們成為了磨心,只是聽從上級指示工作,「難道上司要你做,你可以不去?矛頭不應指向警察。」五大訴求侯志強未必全部支持,卻支持成立獨立委員會,尤其是徹查7.21事件,「一定要查清楚啊!整件事這麼複雜,不能夠偏幫某些人,調查是對的!」至於他口中「某些人」是何許人?他沒有詳細說明便揚長而去了。

7.21元朗白衣人無差別打人事件,令全城震怒。

原居民群體本來就是一個龐大的利益團體,丁權、土地、金錢轇轕,猶如整個群體的黏合劑,外人以為同姓兄弟應該兩脇插刀。香港大學生物科學學院首席講師侯智恒則說,今天的原居民村,生活氣氛早已變得疏離,「傳統上大家都應為條村貢獻,但現在已變質,大部份人從利益出發」。

侯志強認為鄉黑之說乃無稽之談,但侯智恒的看法卻相反,指出圍村內有黑勢力,並非新鮮事,但認為不用標籤「原居民特別黑」,而7.21元朗區出現大量白衣人襲擊途人,他覺得是有人「收錢做嘢」,「你問原居民是否要保家衞族、特別愛國?其實走出來的都是為了錢,為甚麼要拉原居民落水?這些根本就是政治伎倆,是挑撥分化,因為原居民是一個明顯的族群,容易轉移視線,才會被利用,這是很卑劣的政治手段。」他指出,整個運動明顯指向政府,從來也跟原居民無關。

侯智恒

後雨傘運動的大爆發

以他觀察,7.21白衣人是因為利益而行動,當中有原居民亦有外來人士,但7.28亦有不少人聲稱要「護村」,「他們覺得你踩我條村,就要出來保護,其實示威人士怎會入村?村民這麼容易被挑撥,就是蠢囉!」

過去兩個月的遊行,只要在港,他必定出席,有時會跟太太一起行。對於整場運動,他認為是後雨傘鬱結的一次爆發,是日積月累的政策、民生問題所引發的,五年以來,社會沉寂,他以為就這樣煙消雲散,驚訝原來年輕人從沒放棄,更感慨年輕人到底為何要被警察打。這次運動沒有大台,所有人都是匿名的,沒有人能爭取光環,沒有個人利益,他以「偉大」來形容這班走在最前線的人。

從小,侯智恒就不太理會村內的事,因為讀書成績好,取得博士學位後在大學工作,有一段時間更搬到市區去,他說原居民當中,在村外有謀生技能的,都不會理會村內利益鬥爭。

2000年後,時任新界鄉議局主席劉皇發邀請侯智恒加入鄉議局,希望進行改革,卻換來吃力不討好的結局,「入了去,根本就是一塊大石,沒法動,開會就吵架,毫無質素的會議,浪費時間。當中太多利益衝突,既得利益者會想改革嗎?例如祖堂地由司理管理,我們建議轉做有限公司,定期核數,當然被否決,既得利益者會用盡一切骯髒的手法去霸佔利益。」整個利益團體就如頑石,最後他只好黯然離去。

村之間為利益而爭吵,村內同姓兄弟亦不見得會留一分情面,他廿年前申請建丁屋,卻有人提出反對,而反對者竟是同姓鄰居,「兄弟?他建丁屋時我沒反對,但我建他就反對,吵了很多次架,最終不也是為錢,給他幾千元就解決了事情,但其實大家都有權建丁屋,為甚麼我要給你錢?」

上水除了侯氏,另一大族就是廖氏。廖偉濂(William)絕對是整個氏族中走得最前的一個,大家對他最熟識的,莫過於那條某次金鐘夏慤道被佔領時被拍到的短片,當時他在人群中走出來,以獅吼功之勢大叫「開路!搞咁耐!」手指着面前站成一排的警察。經他一吼,警察竟立即被震懾並放行救護車,短片在網上瘋傳,他那啡金色鬈髮、高大的身形、雄厚的聲線,霸氣外露。回想那次,他說警方遲遲不讓救護車通過,只是沒法再等下去,才走出來幫忙開路。

在過去兩個月的反送中運動中,差不多大部份活動William都有參與,他是香港眾志成員之一,參與社會運動已有差不多十年,而他今年只是23歲。7.14沙田衝突當天,他如常在場,當時他跟其他市民正在離開,怎料一批警察竟從暗角位置跑出,「他們向着我們跑,失控地追打我們,當時沒有衝突,大家都沒有逗留正在離去。」

廖偉濂

警失控:打X死你都得

然後他舉起雙手,警察把他推向牆邊,他的腰撞到石墩。「之後一個沒戴委任證的督察不停用棍打我,屈曲我的手,他口裏不停大叫『你冷靜一點』,但其實是他正在濫用私刑。」那一刻,William感到自己的手臂快被屈斷,電光火石間,他被防暴警按在地上,並且用膝蓋不斷踢他的臉。擾攘一輪後,躺在地上的他早已沒有力氣,而被索帶綁緊的手腕亦被勒得麻痹,上了警車,到了警署,以為警方失控的戲碼就此完結?太天真了。

當時他跟其他被捕者坐在警署飯堂中,某警員一直以不屑的眼神盯着他,然後突然向他衝過去,想拿起椅子擲他,更失控大吼「呢度係警署,打X死你都得。」導致這件事的,是因為William被拘捕時撞傷了腰,警署內坐的椅子讓他腰痛加劇,他只是要求換位置,萬料不到警員會大發脾氣,「我完全未見過如此瘋癲的情況,警員情緒完全失控,幸好他身邊有下屬制止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第一次參與社會運動,他只是一個中二學生,偷偷背着爸媽由上水走出金鐘集會,今天在運動中看見的盡是十來歲少年的身影,他說自己很理解,想起當年,連買一支水也要看價錢,「我們那時只是舉牌、靜坐集會,現在他們卻要出來食催淚彈、胡椒噴霧,為何中學生要受這種對待。」他沒法說下去了,強忍着的淚水,終於不由自主地落下,一個大男孩竟嗚咽着。

作為原居民跑在前線,感覺相當危險,族群中會否因政治取向不同而得罪某些人?William破涕為笑,說一直相安無事,只有一次被人指着問候「我認得你」,也許是外界對原居民生態不甚理解,他說其實不會有人因為政治取向而斬他,因為他所做的還未觸及金錢利益,「原居民分兩類,一類是近權力核心的,例如鄉頭,是一個龐大的利益群體,會向建制靠攏。而另一類就是沒有利益關係的,但會恐懼。官商鄉黑勾結令人不敢出聲,一般原居民其實對政治相當冷感。」

廖偉濂7月14日在沙田被捕,指警員在警署內對他說:「打X死你都得」。 鄭鉅深攝

擺街站打破訊息壟斷

William認為鄉村不應只有單一聲音,原居民應能夠理直氣壯地提出自己的看法,發聲的渠道不能被某些人壟斷,所以他決定參選今年1月的村代表選舉,門檻是五個提名,可惜未能拿到。「失望是有的,但亦不是效果全無,在村內做街站,最起碼傳遞到一些訊息給村民。」

高調參與政治,父母都擔心他的安全,但聽起來算是開明的,他苦笑一聲,說由14歲那年跑上街頭開始,已跟家人吵過不下數百次,現在他們只是「接受現實」。所以他想跟所有原居民孩子說,要勇敢求真、說真話,「這些經驗都是寶貴的,是很重要的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