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嚴前後 - 林道群

戒嚴前後 - 林道群

八九年北京戒嚴,剛好在北京,上飛機時,還不知道什麼叫戒嚴,抵埗當天晚上在廣場,高音喇叭廣播首都戒嚴了。

在香港六七月硝煙滾滾的時候重提這樣的舊事,固然有所感,但也是因為最近朋友約稿。原北京《讀書》雜誌沈昌文先生八十八歲了,朋友要編一本書《八八沈公》,每人三四千字。交稿時我取了個巧,述而不作,只謄抄了三封九○年前後沈公的信札。我手頭留有好些這樣的信。

沈公並不是一開始就是「沈公」的,剛認識的時候,我叫他老沈。一九八八年我們想在香港辦一本雜誌,也想同時在北京也印,遂邀請他來香港談合作,他當時已是名聞遐邇的《讀書》主編了。說是洽談合作,實際上是請他來作指導,怎麼編一本好看又能在大陸印行的刊物。他來港的時候,剛好他的老上司陳原先生也在。陳原是廣東新會人,算是共產黨裏面了解香港的老一輩文化人。比沈公還長一輩。我當時做的只是一些聯絡跑蹆雜事,但好多年後回頭一看,何其幸運。

八九年五月中,匆匆趕去天安門廣場,沈公說京城交通癱瘓,怕我進不了城,專程來機場接。他沒想到我們一行有五個人,其中一個還因為過於匆忙沒帶回鄉證,在首都折騰耽誤好長時間後原機遣返,當晚只好把我們都接到他東總布胡同的家裏。

戒嚴,鎮暴,卡夫卡寓言說,總是先有「鎮暴」,後才有「暴亂」。後來頗長一段時間,我常收到沈公的信。有時候,他會很認真的告訴我,思想上的暴動如何被馴服。有一天他的信這麼說:目前住在北京西山八大處,天天聽理論教員作報告。教員們謂,今後要批判:早產論(說社會主義在中國實行為時尚早),補課論(中國還要補民主革命這一課),封建論(認為中國社會主義有封建因素),空想論(認為中國搞社會主義是空想),趨同論(說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會趨同),失敗論(認為中國的社會主義失敗了),過時論(社會主義已過時),再生論(認為西方資本主義已獲再生)──統稱「黑八論」。

有時候,他只會匆匆的寫幾個字:今天又有學習的機會,馬上就要上課了,今天教員要批判戈爾巴喬夫。鄙人今年六十歲,前二、三十年,也曾操過為人作政治理論教員的行業。現在又輪到當學生。

我當時也經常寫信給他,常在信中跟他談九七年香港即將回歸的事,談一國兩制,記得有一回他顯然有點不耐煩了:「你們香港人,難道真的相信這種屁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