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人在香港擁有特權這事,他來港第一天就知。那日,他從多倫多飛來,徑直去長洲朋友家借住。朋友是菲律賓人,在香港大學教書五六年了。船到碼頭,朋友建議試試這裏的魚蛋,一人一串,邊吃邊聊。兩人都沒留意到他夾在手上的紙巾悄悄飄落腳底。很快,面前跳出兩個制服人員,說是食環署,給菲律賓人開了罰單,說隨地丟垃圾罰1500塊。
他據理力爭,說一來並非亂扔,是不小心而已,另外,「要罰也該罰我,不是嗎?是從我手中落在地上的。」兩個制服語氣很快轉換,一口一個sorry,事情不了了之。菲律賓朋友苦笑:「來久你便知道,白皮就像通行證,在這個城市暢通無阻。」
的確如此,他憑這副皮囊闖過首映式、吃過霸王餐,丁點的權力也使人迷醉。剛開始並不自知,事後反省,竟有些嚇到自己。前半生在多市學到的平權、多元主義不知不覺被這都市洗去。
直到那晚,他開夜班,快凌晨才從銀行辦公室行出來回家。近兩個月香港日夜顛倒,這辰光街上還熙熙攘攘不少黑衣人,街頭抗爭已是常態。他每天看新聞,大概知曉事情動態,心裏也是支持抗爭的,但又不信這功利都市真能有人犧牲自己追求那些理想到縹緲的自由與公平。
就要走入地鐵口那刻,一個全副武裝的年輕女學生攔住他,神情嚴肅:「Are you okay?」他愣住,又點頭。女學生遞給他一副口罩,語速很快地講起來,警察在哪裏,安全出口在哪裏,現在在放催淚彈,應該如何保護自己……女孩子看起來也就十四五歲,手臂有一大塊瘀青,眼睛也似哭過腫腫的。他頓覺慚愧,自己人高馬大,毫髮無傷,不過放工路過而已,卻被這傷痕累累的年輕孩子反覆叮嚀囑咐。
他開始在網上認真追新聞,也在公餘去樓下觀望,漸漸相信一切都在變得不同,這城市是真有希望的。自此,他也去遊行,尤其在黑衫人被圍攻撤退時,他就站上前去,擋擋還有些忌諱外國人的警察;後來,他更學會一邊追問警察為何採取暴力,一邊用電話錄像傳到網路,給大家看他們的狼狽與虛偽。這是他第一次心中無愧地使用皮膚帶來的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