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物誌】
「一押倒下箒!你不能關盡藝術空間的。」
火紅七月的最後一天,八號風球高掛。風雨交加的上海街近咸美頓街馬路上,躺着「碧波押」的招牌,零落的汽車在上面輾過,似一場重複的行刑禮。碧波押的面書專頁,直播着這藝術空間搞手三木和歐陽東等把「24小時中國夢」的燈箱拆掉,附加上面這一句留言。這兩個招牌掛了三年多,與唐樓梯間展示的「大波少婦」、「陀地學生妹」招牌相映成趣,形成上海街的一道風景。招牌拆掉,有人掛上此刻香港最逼切的呼聲:「戰友埋位,鬥長命撐到底!」碧波押2016年起進駐上海街404號地舖,去年收到藝發局通知,因未申請公眾娛樂場所牌照,要停止營運,拖延多次,最終在七月底的亂局中告別街坊。這是有廿年歷史、香港唯一由公帑資助運營的社區藝術空間。如今搞藝術空間、做展覽都要攞「娛樂場所牌照」,跟名妓要立貞節牌坊一樣諷刺吧?上海街的Error 404,從此碧波押not found,一片自由創作空間也not found。
龍蛇混雜的藝術空間
此地緣起於九十年代,一班藝術家心感香港沒甚麼藝術工作室,便爭取用政府的閒置空間來做創作,再以審批計劃書的方法外判給藝術家。運作相對自主,展覽也不受審查,以culture cluster(文化聚落)概念推行,那是第一代的MOST(Museum of Site)。1999年政府回收業權後,通過藝術發展局審批和資助,向政府以年租1元租下,每兩年公開向藝團招標營運,碧波押之前是「活化廳」(Wooferten)。碧波押舉辦的文化活動不計其數,從早期舉辦的「身體力行——香港國際行為藝術節」,到邀請尼泊爾畫家Sanjay Bantawa、英國藝術家Dr. Bill Aitchison等進行主題分享;獨立電影放映會、「擔凳仔」Blues Night、六四展覽、「濤」劉曉波先生沉海一周年展覽、中國獨立紀錄片影展、詩歌分享會等。去年11月,旅居澳洲政治藝術家巴丟草畫展因「安全理由」被取消,同月「大館」又一度取消借場予流亡作家馬建辦文學講座。碧波押以閉館七天抗議回應,並召開「文藝界如何捍衛創作與言論自由交流會」。一個月後,碧波押便接獲藝發局通知,指場地未申請公眾娛樂場所牌照,今年中要停止營運,惹來公眾對秋後算賬、政治審查的疑慮。
在龍蛇混雜之地做社區藝術,行為藝術家三木曾經這樣形容:「你說社區需不需要藝術?藝術這個東西沒有用?這就像你問一朵花有沒有用。但你首先有個盆,種了花,看了,你才知有沒有用。現在,是盆都沒有了。」
七月盛暑,被拆的「花盆」不只碧波押。北京著名的羅馬湖國際藝術區也夷為平地,成為國際藝術新聞。駐羅馬湖藝術區的50位租戶,有中央美院的教授、知名藝術家、收藏家、演藝名人、導演及設計師等,租期有些長達近廿年,最著名的要數目前中國境內收藏歐美18、19世紀油畫原作最多的民營美術館──康德美術館;藝術民宿「杜公館」。再美的空間,如今已成南柯一夢。
「除了藝術之外,沒有更妥善的逃世之方;而要與世界聯繫,也沒有一種方法比藝術更好。」此時腦裏彈出來的,是兩年前在威尼斯雙年展看到德國著名思想家歌德的名句,重新被展示那一幕。
撰文: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