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上齊落】
【本報訊】在海富中心架起帳幕那一刻開始,陳伯兩父女的生命,重新連繫上。人們爭相來跟陳伯聊天打氣,女兒琳琳坐在一旁打機,難以看出他們竟是父女。從前關係若即若離,半個月的絕食,令兩條平行線輕微傾斜,找到久違了的交匯點。
運動初期以年輕人為主,到了現在,中年母親的身影隨處可見,Joseph自小跟隨媽媽Elsa參與社會運動,8歲已在警民衝突中嚐過胡椒噴霧的味道,今年17歲的他和母親關係甚至比小時候更緊密,一起參與遊行、到日本G20峯會抗爭。
兩個家庭,相處模式不同,但擁有相同理念,甚至一同參與社會運動,在撕裂的香港,非常難得。
記者:梁嘉麗
絕食半月 父女重新認識
陳燕琳(琳琳)某天晚上收到傳道人Roy的電話,叫她執拾幾套衣服和簡單日用品,第二天早上到金鐘去。到達後,她加入絕食行列,頭上戴着紅色布條,當天下午,爸爸陳基裘(陳伯)亦趕到金鐘,一起參與絕食,這對父女,從未如此親近過。
琳琳:固執性格最像父親
銀髮族遊行走到海富中心,在絕食者的休息地方聚集起來,陳伯拿起擴音器,跟大家說着自己的感受,呼籲更多中年和銀髮朋友走出來支持年輕人,女兒琳琳拿着紙巾盒,派紙巾給現場的老人家。那天天氣悶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公公婆婆們汗流浹背,琳琳遞上紙巾,簡單一個動作,顯出她的細心。人潮逐漸散去,只有三三兩兩繼續跟陳伯聊天,琳琳偶爾走到旁邊,送上一盒牛奶,陳伯卻小聲的說:「遲一點吧。」
絕食前,父女二人也有參與反送中運動,但都是獨自出動。住在北區的琳琳,每當在網上討論區看見金鐘出了狀況,都會立即坐巴士出來。6月12日下午她正在工作,一直看直播,看得熱血沸騰,很想立即跑去支援;幾天後的罷工,她跟店長說要參與,換來的,就是第二天接到電話叫她不用再回去上班了。 從那天起,她決定全身投入運動。
拍照時,琳琳想跟陳伯用手擺出心心形狀,陳伯跟她說要正經一點,二人推來讓去,還是決定手牽着手。陳伯不是慈父類型,琳琳說他非常固執,然後禁不住笑起來,因為自己最像陳伯的,就是這份固執。陳伯就說女兒年紀小,太貪玩,雖然口裏經常教訓琳琳,其實看得出是非常緊張她的。
令琳琳堅決參與絕食的,是7.1晚上發生的事。看着人們衝進議會,立法會外的琳琳很激動,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直至所有人已離開,身邊的教友和Roy拉着她叫她走,她情緒崩潰了,不願走,「我以為入面還有人,很想留下來,不能丟下裏面的人啊。後來朋友說所有人都走了,我才醒過來,一起走」。吃了一枚催淚彈後,她一邊哭一邊跑,早已分不清那是因為激動而落下的淚,還是催淚彈所催的淚。那時的她透不過氣來,甚至有窒息感覺,這一切都烙印在她腦內,揮之不去。
琳琳的偏執和突如其來的情緒波動,也許遺傳自父親,亦因為她有躁鬱症。她落落大方地說着自己的病症,笑說朋友都叫她做「豬隊友」,幫不上忙有時還要反過來被照顧,「去集會和遊行時,他們都叫我不要帶那麼多東西,太重行動不方便」。問她帶了甚麼,她天真的笑了,說帶上太多零食,笑得像個孩子。
7月14日晚上7時,陳伯和Roy知道沙田發生衝突事件,立即動身前往。琳琳推着坐在輪椅上的陳伯,由河畔走了45分鐘到達商場入口,站在防暴警前,陳伯帶頭上前要求開路,擾攘一會兒防暴警依然不讓他們通過,在旁的琳琳跟警察說:「你不能亂來,他是我爸爸,是絕食者陳伯。」最後還是放行,琳琳一直推着陳伯,15分鐘內穿越了三條防線,「我發現他們其實驚老人家和絕食者,不敢硬碰,終於走到商場中庭,老竇走到警察面前,叫他們不要打年輕人」。
陳伯說到要保護年輕人時,眼睛瞇起來不能言語,哽咽說自己一點也不畏懼,一定要救在商場內的人,「就算自己犧牲也在所不計,總之有防線、有警察打人的地方,我們就要趕過去」。陳伯老淚縱橫,琳琳在過去20年甚少看見,她從小袋中拿出紙巾,交到陳伯手上,父女情在微小的動作中表露無遺。
說起沙田的事,琳琳表現得很興奮,說自己是「和勇派」,陳伯一直皺起雙眉,在她耳邊碎碎念,說不要做甚麼不能說甚麼,二人雖是父女,但年齡的差距讓他們的溝通變得不尋常。相差53年,足以做爺孫了,琳琳還是愛玩四處衝的年紀,陳伯已行動不便,對着俏皮的女兒,陳伯無計可施,只能斥責,那是上一代人的溝通方式,琳琳小時候不明白亦不願聽,甚至幾次離家出走。
疏離,年齡也許是原因,主因是父女二人不同住。中二那年,琳琳父母離異,她跟母親同住,卻時有磨擦,中學時甚至住過女生宿舍,很少機會見到陳伯。或許因為較為疏離,反而更懂得互相尊重彼此的想法,琳琳覺得陳伯囉唆,但也知道他疼愛自己,只是上一代不太懂得表達。
陳伯:是一種人生歷練
女兒總想走上前線,有時被Roy和其他教友拉着,但陳伯說不會反對女兒參與社會運動,因為這是一種人生歷練,「讓她增加知識,明辯是非,在社會中實踐可以訓練自己主見」。女兒走到衝突現場,陳伯並不擔心,認為一定要親身體驗社會運動,女兒才能成長,「總不能夠成世拖着她的手吧,要相信她,就算走錯了也是學習,我信她能正確地行人生路」。
坐在旁邊的琳琳目光游移,思緒早飄遠了,問她這段時間跟父親的關係有沒有改變,她漸回到現實,定睛望着記者,說在絕食期間的確多了跟父親聊天的時刻,回想小時候,最難忘的相處時光,是跟他到田裏摘香蕉、荔枝,因為陳伯就在馬屎埔一帶務農。
驅使陳伯走出來參與社會運動,除了是因為看見前線年輕人被暴力對待,還有自己近年在新界東北發展中遇到的不公。這個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和行動,一切就如種子,當暴政伸延到市民的日常生活時,種子早就埋下,靜待發芽成長,而這顆種子,亦是薪火相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