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哭 但不可以放棄

可以哭 但不可以放棄

【一個都不能少】
踏進六月,反修例風暴席捲香港,政府一直無撤回《逃犯條例》修訂意圖,至今有4名年輕人因為政府修例或其後搜捕示威者而輕生。6.12警民大衝突形成大型情緒健康創傷,自首名反送中死者梁凌杰在金鐘墮斃,在7.1前夕,再有兩條生命喪生,卻一直遭政府漠視。


隨大搜捕開展,企跳潮爆發,7月3日全港出現多宗企跳個案,網民、社工等群出尋人。根據連登及Telegram群組統計,7月3日至9日短短7天期間,共出現最少25宗企跳尋人案。各界均指,香港已陷入一場大型的創傷危機;香港大學李嘉誠醫學院公共衞生學院最近發表的研究更發現,本港疑似抑鬱症比率由2011至2014年時的1.3%、2014年佔領運動期間的5.3%,攀升至近月的9.1%,即約每10人便有一個有疑似抑鬱,比率創10年新高。
記者:鄭祉愉

當日立法會議員鄺俊宇趕了上平台,他已見到伍展邦律師在場,於是兩人向警方查詢能否進入封鎖線內,一共三次,遭拒絕,警方建議「不如落去樓下望,側邊對面馬路有機會望到」。鄺俊宇便拿着大聲公喊叫,但聲音一直傳不上去。目擊梁凌杰墮斃後,他擁着身邊的人痛哭。

鄺俊宇壓抑哀傷 撐到打完仗

6月16日的白天,鄺俊宇放了自己一日假,去了郊外散心,默默傳短訊給朋友:「點解我一打字就想喊嘅。」後來,他回到立法會,在特首辦外遇上何韻詩,互相擁抱。他苦笑:「佢都講得啱,有啲委屈係要喊出嚟嘅,咁我嗰刻有啲眼淺,但之後我都冇時間了,已經連喊都冇時間啦,邊有時間唧?」6月21日他見過梁凌杰父母,向示威者傳達安全回家的訊息。

他壓抑哀傷,像一張緊繃的弓,自知情緒超負荷,卻沒時間休息,沒時間整理自己。6月23日,臨床心理學家聯名寫公開信,關注他的精神健康,作為社工的他心知肚明,也感激,但希望大家容許他撐到場仗打完之後:「如果有一個人判斷到自己有無需要求助,其實佢自己已經行出咗個框。」

7月3日凌晨4時許,facebook上一則為反送中輕生的貼文,掀起一場席捲網絡的尋人行動,鄺俊宇趕赴現場。與此同時,尋人行動同時也尋到三人企跳,同日早上11時,Telegram的頻道出現訊息:「海富橋急call,女仔想跳!」正是「佔旺女村長」畢慧芬,她一度情緒激動,伏在海富橋哭泣。

有幾日,患有先天性腦癇症、一直有見精神科醫生的她,無法接受現實,失眠亦無法流淚,以為「杰仔」與她同在,甚至問朋友「你話我知杰仔無死啦」。訪問當日下着暴雨,她不斷說「好似杰仔在喊」,跪在連儂牆的梁凌杰祭壇前,痛哭良久。回家後,再哭了幾天。

除了前線目擊者,無力感亦席捲大眾,把許多不在現場的人,也拉至輕生的邊緣。撒瑪利亞防止自殺會總幹事曾展國稱是「維特效應」,因自殺背景相似,死者遭美化、英雄化,經報道渲染,「社交媒體傳播好快,可以更犀利好多」,導致連鎖效應。

7月3日凌晨4時多,facebook群組「西環變幻時」出現一宗JJ所張貼的自殺貼文,指由於「政府無視民意嘅無力感」,決定仿效梁凌杰,於同一位置自殺。事件惹來極大迴響,網民轉發至連登,組織救人群組,兵分多路,看守危險地點,又總結其特徵,人肉搜索JJ身影。

化名「Sky O.」的Telegram群組聯絡人任職私人補習老師,因暑假有空,遂加入群組,自發擔任各群組之間聯絡人角色,於有2,500人的大群組發佈第一手消息。現場有已發展至約150人的前線群組,亦有群組統籌並聯絡議員、社工、輔導員等。群組內以照片、錄像和錄音,核實消息,並訂立規則,不可隨意上傳照片到大群組。現場更設有35個哨兵站,由網民自行安排輪替並每十分鐘滙報一次,也有數個自發尋人群組。

一提到梁凌杰,鄺俊宇顯得神色黯然,指仍需要時間平復創傷。

前線社工超負荷 欠後勤支援

協青社深宵外展隊主管樂彥麟指,近日團隊平均每晚接到兩、三個自殺求助,均與社會政治紛爭有關。當日,一接到報料電話,他便出動車隊,加入尋人行列,於凌晨4時左右抵達金鐘太古廣場平台。他是第一個在場社工,已見到有6至7個網民趕至,每逢看到情緒低落的人,就上前自我介紹,主動接觸。

社運無大台,示威者仰賴Telegram和連登求助,衍生社工難以支援的隱藏個案。社工復興運動前線參與者小白亦有參與多個Telegram的樹洞群組,有不同當值社工,再私下傳訊跟進個案。

Telegram匿名性高,年輕示威者重視保密性,除難以確認身份、遭已讀不回之外,更會出現多人同時私下傳訊給同一個人的情況。小白又指開立群組過多,光「樹窿Channel」分區已有十多個,他正跟進數個來自Telegram群組的個案,會再轉介去不同地區服務,但亦曾與對方失聯。

企跳潮爆發,小白形容情況「失控」,連尋人的市民也情緒激動,「搵唔到(人)喺金鐘會喊」。近日尋人群組也出現這樣的訊息:「我發夢見到人死,喊到我起咗身狂喊。」7月7日九龍大遊行,眾目睽睽之下,疑似有人在重慶大廈企跳,Telegram傳出信息,群眾緊張大叫:「落嚟一齊行!」當時所見,頓時有年輕女生哭崩至滿臉通紅。

小白指前線社工也超負荷,有的另有正職,自發跟進反送中的事件,加上24小時支援,難免情緒緊繃,「頂唔順,亦要搵人支援」。在運動現場,小白看見社工組織各自分工,「社總在現場呼籲警察冷靜,社工復興運動做情緒支援同(陪同傷者去)醫院,但咁樣都唔足夠」。在不同區爆發大規模情緒危機,需要各地區青少年中心協調,加入正規服務。他慨嘆沒有機構後勤支援,社工單靠個人能力,難以長期跟進。小白認為,社工自發能做即時及短期支援,社福界需有大台,「支援才更有系統同全面」。

小白又擔心,一般人未有足夠知識處理高危自殺個案。撒瑪利亞防止自殺會總幹事曾展國建議,自殺的高危案件難以一概而論,對普通群眾而言,普遍做法為先聆聽,請對方說出憂思,「聆聽,同行,唔好有咁多判斷住」。如果對方危坐,曾展國建議先拖延,第一時間尋找協助,可以說「不如你落返嚟先,我同你傾下先,你坐呢個位我好驚呀」,慢慢令對方退至安全位置,再尋求找專業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