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年後,知堂老人給周恩來寫過一封信,也給毛澤東寫過一封信,給毛的好像一直未公開過,給周的信說是在傳閱過程中傳失了──而這些我們一直都只是在胡喬木寫給毛的信中聽說的。胡喬木是這麼說的:「主席:周作人寫了一封信給你,辯白自己,要求不要沒收他房屋(作為逆產),不當他是漢奸……」
這些對於專門研究周作人的,已不是什麼新資料;對於一般的讀者,也只是陳年的舊事。我不嫌瑣碎舊話重提,一是因為重讀《知堂回想錄》,難免感嘆。另是因為看到魯迅原配朱安當年寫給內山完造的一封信,申說自己因貧困活不下去,不得不賣魯迅藏書一事。
四九年後,已經當了大官的許廣平,登報大罵周作人幫朱安賣藏書,是「有意毀滅藏書,企圖以此來消除魯迅影響」。朱安寫信給魯迅的好友申辯,信中提到周作人,滿是感激:「以後婆婆的花費,都由周作人先生擔任,銀錢之外,米麵煤炭,常有送來,水果糕點,應有盡有,房屋亦來修過。卅二年三月,我婆母周老太太逝世,一切喪葬費用,全由作人先生擔任,並仍每月送我一百五十元,實在可感!」
魯迅許廣平在上海譜寫忘年戀的時候,朱安在北平照料周老太太。魯迅死後,朱安讓出魯迅的版權,靠周作人的稿費,養母親也維持她的生活,苟存於亂世。朱安一生的委屈,另文再談。我放不下的是周作人落水的事。
蘆溝橋事變,北大遷移長沙,北大老教授商定去留,年老有家累的多未南下。周作人先母尚在,魯迅、建人兄弟家的自家的一共有十四口,南方又無地可避,故只好留在北平苦住。北大承認他們幾個年老的教授為北大留平教授,委託照管北大,校長蔣夢麟還給周作人一個電報,再加囑託。好了,抗戰勝利了,沒人記得北大校產、北大圖書館及文史研究所,都是以周作人的名義收回的。歷史只記得他在汪偽政府當過教育總署督辦。押解南京受審,監禁於老虎橋監獄,以漢奸罪名判了十年徒刑。
家國興亡,匹夫該當何罪?主張不辯解的知堂老人,逼得無家可歸,還是寫信給周恩來了。那封信後來找到了副本,這一次在香港重印《知堂回想錄》,收入書中作為附錄。信長五千多字,有一小段是這麼說的:「我想自己如跑到後方去,在那裏教幾年書,也總是空話,不如在淪陷中替學校或學生做得一點一滴的事,倒是實在的。我不相信守節失節的話,只覺得做點於人有益的事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