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繼 續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繼 續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
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怎麼可以繼續。

在旅程上看着寫着,就會想到,世界上,很多人都曾經絕望。而絕望是一個點,不可能是永恒,跨過了,就有絕望以外的感覺。

上周末到福島郡山市,閒着的星期天,看巿內的人,在三一一地震後,是如何繼續生活。例如,一家有百多年歷史的眼鏡店,商號正圓堂,走進去,一對老夫婦就起來禮貌地招呼。我喜歡圓圓的眼鏡,慢慢看着,穿着優質西裝背心外套及西褲的老闆塩谷富士雄,平凡自重,用他一生熟悉的,從各個櫃子裏,拿出不同的圓圓的眼鏡,專業的給我介紹。

不起眼 才是經典

他數說,在遠遠的年代,有幾多日本名人戴那些又圓又小的眼鏡。最高的櫃子裏,放了大日本帝國最後一任首相吉田茂的相片。元首鼻子上,就是夾着一副又圓又小,沒有鏡框與掛耳架的古老眼鏡。後來,他太太拿了淺銀色的彈性掛耳架給我試戴,一看下去,很自然,沒有立刻很醒目的感覺,簡約的東西,是講究配合的哲學。老先生拿出日皇裕仁一張照片,裕仁在植物叢中,就是戴着這一款式眼鏡。

信心與至誠,不需要惴惴不安的攫取甚麼,不起眼,才是經典模式。這一種自然的高貴,放在商業裏,需要的只是生存,不是不斷在利益之中找據點。老闆知道,這一種經營,很難,他說,以前東京車站那家老字號眼鏡店,現在都改為高樓了。他這家郡山老店,放一百五十萬日圓鎮店玳瑁眼鏡的那個櫃,原來用七條鋼琴線拉好在牆角,為的是怕它會在突來的地震中倒下。

世界每一角落,甚麼事情也會發生,要有多沮喪便有多沮喪。福島郡山市發生三一一大地震時,老闆的二樓家居都倒了,現在只有地舖可以住,二樓三樓都不能住人了。正圓堂百多年的眼鏡舖,避過地震,也不像東京老店,被新時代淘汰。現在的生意,都靠熟客人。他一看到我的眼鏡,敏感度非常高,「那是遠視鏡片?」說話的小心與智慧,跟手藝一樣高超,連繙譯先生那左右高低不平的眼鏡,都一眼看出。主動替他拿起在工作枱調了一下,繙譯再戴起來之時,馬上說:「啊,戴得特別舒服。」

老闆跟太太四十年前來過香港,記憶還留在訪虎豹別墅及珍寶海鮮舫,對當時深圳與香港一河之隔,印象特別深刻。「我很喜歡以往的香港。」老闆太太跟我說。其實,一踏入店內,她一見我們是香港來,就很關心我們的近況,「香港不要變成中國」,對於香港人月來的示威,她很支持。我一聽日本太太這麼說,才重重感受香港正在噩夢的邊緣。

突如其來的改變,是控制不了的。不讓本來寶貴的倒下,才能找着繼續的原因。震災以後幾天至幾年,兒女擔心兩老,都要他們用儀器檢測着輻射,才去買菜。兩老不離開郡山,那管上面空着的樓層是災害的記憶。另一邊,卻有更高的新樓在興建。到底輻射的影響如何?郡山巿大部份地方災後輻射量其實是在安全標準內,只是因為位處福島,留下陰影。平民百姓無法掌握,一年一年過了,八年,要繼續留在這裏生存,老闆娘說,只能選擇漠視陰影,把它當作不存在。

繼續好好生活 才有希望

繼續好好生活,就是應變所能作的。那晚市內一家法國餐廳,為了一位好朋友,特別取消休假,我們有幸在席品嚐,十一道菜,完全是廚師店主跟客人的對話。從雞與牛熬出的肉湯,再感受有檸檬鮮味的微小雪粒,像一句打動你的說話,也像把災後雪國喚醒,要人在夏日好好面對蔬菜、魚肉及貝殼類的深情,而甜品上性格鮮明的黑加侖子,因為拔掉一些,才能傳承更好更佳美的。

好好的繼續生活,給身邊人最好的,即使經歷最大的災害,繼續,才有希望。

店內日皇裕仁的照片。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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