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黃霑逝世15周年,應該很少人記得,11月才會突然多;蕭潮順就永遠記得,恩師遺願出版有聲書,十年祭他出了10本,十五年,出夠50本。
蕭潮順,當今演唱會和影音製作翹楚、大老闆,但個人專訪,兜兜轉轉,憶述黃霑竟比講自己更多。「無黃老霑就無我,我所有嘢都係佢畀我。」即使是事實,能如此念舊又有幾人?已經諗定20周年紀念搞舞台劇《笑傲江湖》,只因為,主題歌《滄海一聲笑》由黃霑較罕有地包辦作曲填詞。
話說回來,黃霑周身刀,為甚麼最後諗有聲書?「因為他當時已經有病,設身處地關心到老人需要。」生命規律避不過,通過蕭潮順,可一窺大才子最後歲月的心路歷程。
不過,他還是習慣叫他「黃老霑」,並非不敬,做得老友同樣不愛裝模作樣。蕭潮順仍然係行家口中的「蕭仔」,自稱U55新秀球員,講最大成就,並非哪一場show,而是某場友賽頭槌頂入世界波。
實情:「我以前不懂頭槌的,近年腳無力,專練頭槌,證明幾老都仲有進步空間。」滄海桑田,遊戲人間,笑聲前後共鳴。
蕭仔
蕭潮順潮州人,媽媽生了十三胎,他排第七,中秋節出世,可能孩子太多,爸爸心不在焉,諗起家裏隻狗叫阿發,便起名蕭潮發。蕭仔覺得委屈,上小學時自填叫蕭潮順,到報考升中試被發現名字不對,鬧得幾乎無書讀。
屋企在九龍城開士多,他小二開始幫手送牛奶,有次送往劉韻和華娃家,他知道她們姊妹是歌手,在門口收樽,被大狼狗追咬,嚇得跌倒地上,身後有個戴黑粗框眼鏡的男人粗口爛舌幸災樂禍:「哈哈,塞豆窿,無X用!」多年後,他看電視才認得,條友叫黃霑,當時與華娃同居。
前舖後居,蕭潮順拿汽水箱砌成床瞓舖面街前,有時同學仔路過,揭開被催他起床返學。「想說的是,新一代唔會明,以為做生意就係少爺,其實人口多才啱開士多,仔女隨手執個麵包就塞飽,又多人送貨。」
更不用說成功之道,講到尾靠抵得諗,永遠當自己是小伙子,他至今E-mail自稱BoySiu。
不怕寂寞
愛搞show,自言成績不夠入傳理系,蕭潮順考入浸會地理系,第一件事報名做大專會堂的student helper。「當時AC Hall算重要場地,坐到一千人,又近廣播道,1984年《勁歌金曲》便在那裏搞。我是『窮人會』主席,因為開工最密。」又膽粗粗在無綫門口等張國榮收工,邀請其替地理系表演籌款。
臨近畢業,大專會堂經理肥陳問蕭潮順前途,蕭仔答想入耀榮娛樂,肥陳說還是TVB少林寺好,原來他已代為約定兩星期後面試,入音樂組幫手拍MV。
初來甫到,諸事不順,諗過即走,第一個MV卻是張國榮的《不怕寂寞》,張國榮認得他,拍膊頭說:「畀心機,睇好你。」真係特別好?蕭潮順自己都講不上,只知廣結善緣,有機會也想學哥哥鼓勵後輩。
蕭潮順難忘拍林子祥《真的漢子》,在生力啤酒廠動用幾支大光燈。「阿Lam唔出聲的,彼此軌迹亦不同,這行其實並非聽你講甚麼,而是睇你做甚麼。」多年後,上兩月,林子祥人生第一個音樂劇交由蕭潮順的公司主理,一拍即合,蕭潮順又大膽起用年僅21歲的陳恩碩執導,毋忘初衷。
轉往《歡樂今宵》做執行編導,升職在望,某晚舊曲新詞比賽,邀請林燕妮擔任評判(鮮為人知的是林姑娘實為「日頭猛做」的填詞者)。同事通知,林燕妮有事,換來滿身酒氣的黃霑頂上。「那時他換成與林小姐同居,還在亞視主持《今夜不設防》,又飲醉,我們都很緊張,結果他談笑用兵,我們卻亂晒籠。我要收警告信。
「他是我命中剋星。」
無佢無我
警告歸警告,蕭潮順越做越旺,卡拉OK興起,音樂導演發晒達。「第一個歌星親自演出的非《勁歌金曲》MV就是我拍的譚詠麟《半夢半醒》。我仲做判頭,編排埋誰拍誰。」關於秘撈,他說:「TVB出名人工低,隻眼開隻眼閉,其實幾fair,同事在外面建立關係,可以幫番公司人脈網絡,所以以前無綫一呼百應。」這是good old day特有的胸襟。
輪到升監製,黃霑又來了。
「籌備《江山如此多fun》,我像箭豬戒備,霑叔來開會,卻變了另一個人,很humble,有講有笑,更自己做足research。」蕭潮順不諱言:「那時他剛和林燕妮分手,無晒錢,要由頭做起。」
這故事教訓:意氣風發的人,受過挫折才見真章。以為命中剋星,可以是命中貴人。「我慶幸真正結交在他晚年,他後生的確難頂。」
結果《江山如此多fun》添食播足九個月,成為兩人代表作,亦由此血脈相連。「黃老霑叫我離開無綫,他說:『我咁耐只正式叫過兩個人,一個是王晶。』咁我無理由唔走啦,他還打本十幾萬給我。」
眾所周知黃霑才子,蕭潮順則奉他為公司創辦人,黃霑搞生意究竟叻唔叻?「好難講,一來他太疏爽,陪他去福臨門,張張枱搶着替朋友埋單;二來他自知大女朋友Winnie(後來的黃太)太多,想留筆錢給她。」Winnie至今是蕭的公司股東,年年有錢收。
「霑叔教我:一、不貪搵快錢,他當時已有遠見睇中內地市場,他未完成的由我完成;二、乜都做,所以我的團隊影完紅磡體育館就影紅磡殯儀館,紅白二事包辦。」
筆者認識他當天,便在拍金庸紀念特輯。
「三、Think big,我問怎big法?他第二天便介紹專幫人搞上市的鬼佬高層我識。由93年一張寫字枱,到2001年,我總算做了上司公司董事,證明目標不妨set得遠大。
「他喜歡同人講我是他partner──你知道對一個小子是多大的提攜嗎?大人物很信這一套。他對王維基也介紹我係partner。黎智英搵我拍嘢,我問怎識我,肥佬黎說:『唔知呀,你係黃霑partner嘛,佢話你得就得啦。』霑叔走了,我像接收了他的朋友,無佢就無我。」
筆者之前任職的科技公司,蕭和黃霑兒子來傾生意。「我並非I.T人,他正好補充我不足,黃老霑在上面安排晒,仍在主宰。」
笑傲江湖
蕭潮順自居書僮。「霑叔60歲後讀博士,研究香港流行音樂,我便做書僮,幫他安排約見樂壇前輩和筆錄。他叫我也讀PhD,我話我在浸會是舊制,要由學位補番,太煩。
「我無嘢及得上佢,但現在,如無意外,我應該60歲前攞到博士,早過佢。是他啟發我,有心唔怕遲。」營運大型製作公司,還力學不倦,甚至一邊教書。
黃霑最後日子痛苦嗎?
「瀟灑的。問他為甚麼忽然剃光頭,他說夏天涼爽呀,還叫我諗個《三個光頭佬》節目,我就找來羅家英和麥嘉夾他,在亞視播,收視不錯。拍到第七集,Winnie打電話來:『阿叔唔掂啦,醫生說不能再操勞,是肺癌。』原來光頭因為化療,他不想大家擔心,竟然諗到用劇情需要做藉口。
「幾個月後,Winnie打電話叫我趕去仁安醫院,見最後一面,就只她和我。我問有甚麼遺言,Winnie說:『無,佢話你會搞掂。』棺材都由我揀,我覺得是對我莫大的信任。我和倪震(黃霑老友倪匡之子)度出個大球場追思會,比在殯儀館有意思。」
十周年祭,像為故友張國榮般舉行群星show(亦由蕭潮順主理)?「他是文人,講creative,生前又向我預言人口老化將來是銀髮族市場,於是我想到方便老人家的有聲書來紀念。已故許曉暉副局長教我轉為社企,更加有意思了。」
賺不到錢喎?
「他教我其他的,搞演唱會、進軍大陸都賺錢,賺少一樣有乜嘢所謂?十周年出10本,十五周年出到50本,黃老霑在上面應該收貨了。何況,佢當初都係講吓之嘛。」
末尾一句有趣,他是真正懂黃霑的,對,做人何必太執着?最好笑傲江湖。廿周年紀念作,便期以改編《笑傲江湖》為舞台劇,只因為《滄海一聲笑》。
蕭潮順問:「你知道霑叔起初想搞迪士尼音樂劇中文版嗎?」今次筆者搶答:「我知,《世界真細小》就是他填詞。」林燕妮告知的。
蕭潮順信緣份,覺得由我這個與林姑娘忘年之交來訪問他,也算一種緣份、一種化解。錄音機外,我和他聊起故人更多了。
當日,適逢近林燕妮逝世一周年。
世界真細小。
天界如是。
後記
蕭潮順的博士論文寫甚麼?簡單來說就是電視方程式,精英不傳之秘,六個英文字講晒:
Family,老幼咸宜,否則阿媽驚教壞細路熄機,就弊。
Fun,開心永遠主流。
Potential,要有延續的潛力,不能添食者,幾受歡迎都無用。例如《江山如此多fun》勝在長拍長有。
Positive,積極正面的,蕭潮順說:「我們一生人最記得的電視畫面,是《雙星報喜》,是肥姐派禮物,不會是某次《東張西望》揭人陰私。」
Informative,睇完學到嘢,所以遊戲節目都要有資訊性,增長知識。
Inspirational,解發靈感的,例如《歡樂今宵》舊曲新詞,至今香港愛玩二創,市民喉舌。
我想說,那便不只電視娛樂,教育何嘗不該如此?而蕭潮順想到把它取名別緻的FPI2,講到尾是創意,只會度到生硬如「明日大愚」的官府,唔該學學。
還有,近排大家應該睇很多激心的電視畫面,我都希望,有朝一日回顧今天,會是美好、值得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