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杰右耳穿環,腰纏彩虹帶,處處提醒大家他是個男同志,其實他最愛就是彩虹與燕子,訪問當日上衣滿是燕子圖案,他說:「燕子跟人類很接近,但你永遠養不到牠,你見過有人養燕子嗎?牠永遠在人的附近出現,你走出去簷下便可能看見燕子,但永遠捉不到牠。」
這個民間人權陣線召集人分享說:「我很喜歡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可能我的性格也是這樣,逍遙自在,永遠在你旁邊,但你總是捉我不住,我不知為何走去(紐約)結了婚。」6月16日200萬人響應這隻燕子的號召,上街反對修訂《逃犯條例》,創下香港紀錄。
打從雨傘運動後,香港社運掉進死水,全仗反送中惡法一洗五年之衰,但洋名Jimmy的他自言沒有這個低潮,因為同志本來就在無力感當中成長,習慣絕望,「再無力、再大壓力的日子都經歷過了,這些很小事」。
撰文:陳勝藍
攝影:謝榮耀
今年遊行特別多,單是針對送中條例便有四次,之後的7.1遊行大抵也離不開這個主題,統統出自31歲岑子杰的手筆。今天一呼200萬人響應,想像不到求學時期的他受盡嘲笑與唾罵,話說一個女同學兼職當模特兒,所有男同學趨之若鶩,唯獨姓岑的小子全沒興趣,他說:「沒興趣到一個地步我和她成了好友,到底我是對她沒興趣,還是對所有女人都沒興趣?我發覺好像真的對所有女人都沒興趣,然後更確認自己同志的身份。」
小息上廁所,一名男同學隨後入來,見他就罵:「死基佬入男廁?」岑反擊:「你入男廁搵一個基佬?」另外一名女同學問得直白:「岑子杰,你鍾意男人?」他也如實回答:「係呀。」「變態!」「我鍾意男人,我變態,同你一X樣!」笑中有淚,Jimmy有苦自知,「你不能說這些不是欺凌,只是我的攻擊性太高,但這不是好事,這種反擊不等於紓緩到自己,反而令對方多了一份仇恨,何必呢?」
同志慣於絕望 所以我沒有失落
過往一步一擂台,難怪他能在社運低潮保持鬥志,「大家記得2014年到現在2019年5年內,大家處於一種無力感,甚麼都做不到,對未來沒希望,大部份香港人很失落,甚至幾乎抑鬱,但你有沒有見過何韻詩失落?你有沒有見過黃耀明失落?我也覺得自己並不失落。」當時任職同志團體彩虹行動執行幹事的他毅然辭工,專心在理大香港專上學院修讀社工,「我問過自己為何2014年還有力讀書,(2016年)甫畢業便做民陣召集人,其實這一份無力感、絕望我從小到大一直經歷」。
自言以前缺乏男子氣概,所有同學笑他娘娘腔,幾乎沒有朋友,「我們就生活在這份壓力、無力感、絕望當中,我有時覺得2014至2019年這份無力感小事一樁,起碼有盡頭,起碼有戰友,還可以圍爐取暖;2005年我中學三年級沒有人和我圍爐取暖,全世界我只認識自己一個基佬,那份絕望不比現在更強嗎?待這場運動完結不妨問問何韻詩,仍有力量跟這段經歷有關嗎?」
Jimmy一直以來打拼的不是同志平權就是社會公義,發現兩者很像,「同志運動跟香港所有運動一樣悲哀,我們可以改變民意,但永遠改變不到我們政府的意志,民調再高,政府總是愛做爭議性更大的事。同志性傾向歧視立法差不多有70%人支持,如此爭議性少的議題他們不做,卻做70%人反對的引渡條例。林鄭月娥我知道你志不求易,事不避難,但你也不用只挑艱難的事來做,有些易做的事其實很有意義」。
岑子杰本人也不避艱難,右邊耳環、彩虹腰帶不是每個同志都能駕馭,他解釋:「出櫃對我來說是生活上的政治舉動。其實為甚麼一個人要歧視同志?最重要令他在公共空間消失,歧視輪椅人士令輪椅人士躲在家中不出來,歧視基佬令所有基佬扮直。對抗這種歧視要擺明車馬『我是一個基佬』地走出來,這才是真真正正的抗爭。其實政治應該在生活當中,香港700多萬人,如果我們200萬人在生活上做回政治公民,我們可以搞少很多次遊行。」
如此一來去年也不致斷送兩場補選,「為甚麼我們輸掉兩場立法會補選?補選輸掉因為民主派跌票,民主派跌票因為選民覺得投票沒用,但我說投票不是因為有用沒用,這是一份公民責任,就是生活上的政治表態,我們的香港便會很不同。我經常叫人不要追求民主,你首先要覺得自己是香港的主人,如果你覺得自己是香港的主人,你不會容許民建聯勝選;如果你是家中主人,你不會容許李慧琼在你家中做賓妹,但若你只是小女兒,你最多不讓賓妹進入你房間。所以我覺得大家爭取民主之前,首先要相信自己是香港的主人」。
上個財政年度民陣銀行戶口剩下30萬元,只能支撐一年多,而搞一次7.1遊行盛惠十多萬元,如果再沒收入,下次7.1遊行便泡湯,岑子杰自忖2016年做過召集人,比較熟悉民陣運作,今年乾脆不工作再做一屆,自己沒錢總好過民陣沒錢。「民陣召集人這個崗位真不好做,第一,社運低潮期你搞一次7.1遊行可能只有幾萬人,你就要用一年時間找事做;社運高潮期原本那份工作怎辦?第二,你召集到人的時候好像很本事,但其實與你無關,而你永遠都被會罵你的人罵,例如為何遊行完就走?」
Jimmy是社民連成員,2011年7.1正正不滿群眾行完就撤退,他留下堵塞干諾道中,也留下案底。世事輪流轉,這一代年輕人將同一個指摘往他身上招呼,「所以當他們罵我的時候,我只能說一聲抱歉。我做民陣召集人,召集了甚麼人?就是參與社會運動可付出成本最不多的人,例如你是一個媽媽,有一個三歲小朋友,你難以經常上街,難以衝擊,民陣一直的角色就是提供一個平台,給這班無法付很高成本但很想參與社會運動的人」。
作為遊行參與者固然可以衝擊,但擔任策劃人便不一樣,「為何多人的遊行總是民陣搞的──但民陣不是所有遊行都多人──就是因為民陣這平台標榜合法、安全、和平,三歲也好八十歲也好都可以出來。當我做民陣召集人的時候不是我想不想衝,我沒有個人身份,如果《大公報》拍到我旁邊有個水樽飛過,就等於是我投擲那個樽,所以重點不是我想做甚麼,是我要做甚麼」。
6月9日岑子杰搞了個遊行,103萬人和平參與,林鄭表示聽到(而不聞)群眾聲音,修例二讀照舊,於是12日金鐘爆發大衝突,當晚民陣各員退守中環苦思對策,「唯一出路是香港人用盡自己方法去反抗。罷交稅嗎?我們這些沒工作不用交稅的人如何?罷交差餉嗎?沒房子如何?慢慢發覺香港的setting令你不會搞到高級政府人員,永遠難為低級政府部門,而且不是每個人都可參與。想到最盡,既然每一個人都能做自己的事去抗爭,民陣又可以做甚麼去抗爭?數來數去民陣最本事就是搞遊行集會,便搞多一次,這個遊行的目標是告訴大家不知有用沒用,做了再說」。
沒甚麼值得驕傲 召集200萬人的是林鄭
話說9日大遊行警方死命不肯開放軒尼詩道六條行車線,到了16日那次卻變成葉玉卿,「來吧我甚麼都應承」,自動將六線雙手奉上,Jimmy這樣解讀:「林鄭(15日)這一個暫緩修例是很戇居的做法,市民覺得她未撤回,警隊覺得她撤了,警隊便要問,反正要撤,何不早在103萬人遊行便撤,卻要他們在6月12日大打出手,打完被人罵到死,而原來你是暫緩不撤,未來長搞長有,整個警隊都會問『林鄭月娥你放過我好嗎?』」
結果16日200萬人湧上街頭,全球注視。社運公家事容不下個人榮辱,不應該有光環這東西,「我每天都整理自己,我們每一個人都帶着一份自我參與社會運動,於是如果有人稱讚你,你便會驕傲,那份自我反映出驕傲;當有人罵你便反映出憤怒;當有人指摘你便產生出委屈。每一件事其實都是一場自我整理自己,其實民陣甚麼最本事?決定搞個遊行,然後訂個舞台,找主持找糾察,然後準備好,等人來而已,人們出來與否跟民陣無關,有200萬人還是5萬人出來有甚麼值得自卑,有甚麼值得驕傲?因為真正召集200萬人的是黑警,是林鄭月娥」。
雖然200萬人紀錄算在這屆民陣頭上,難得岑子杰保持平常心,直認在整個運動中不斷做錯決定,網上的批評他都看在眼裏,再回頭,也無風雨也無晴,「這個世界永遠都有三個人喜歡你,三個人討厭你,四個人不理你,無論你怎樣做,比例都是這樣」。據他說遊行期間民陣召集人不比在場糾察辛苦,「當目光不只是看着自己,就會發覺我不是特別辛苦的一個,不是特別好的一個,幸好也不是特別差的一個,因為還有林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