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兒子泉泉,和全秀姐(王全璋胞姐)一起被警察帶着走進會見大廳。
我眼睛緊緊盯着玻璃牆裏面坐着的男人,認出了那是全璋。我激動地朝他笑並揮手。但是他瞟了我一眼,沒有表情,還把頭扭向一邊不看我。我心裏緊了一下,但顧不上多想,拿起電話。全璋沒有表情低着頭,開始撥電話。
我努力平復着翻江倒海的心情,看着他的臉,笑着說:「老公,好久不見了……」
全璋的目光彷彿沒有焦距,並沒有與我四目相對。他目光空洞,不知道看向哪裏,慢慢回了一聲:「好久不見。」
我趕緊把孩子推到前面,說:「泉泉,叫爸爸。」全璋看見兒子,嘴角微微上挑了一下,算是笑了一下。
泉泉興奮地叫了一聲爸爸,說:「爸爸你吃得好嗎?」全璋慢慢地回答:「吃得好,有炒菜,有饅頭,有包子,有加餐,甚麼都有……」我抱着兒子,全秀姐拿過話筒,問了一句:「加餐都加的甚麼?」
全璋朝我看了一眼,目光又轉到一邊,表情又回到木木的,嘴裏喃喃道:「加餐加了甚麼……」全璋開始撓頭,彷彿陷入痛苦地思考中,左右晃着自己的光頭。
突然,全璋一下子焦躁起來,說話聲音都高了八度:「我很好!監獄對我很好!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我趕緊從全秀姐手機裏接過電話,開始安撫他:「全璋,別着急,別着急,慢慢說……」
全璋更焦躁了,眼睛避開我的視線,低頭不住地反反覆覆嘮叨:「我很好!我很好!監獄對我很好!我長胖了。我高血壓好了。我不吃藥了!現在吃鈣片,每天都吃。我住的也很好……」
我眼淚流了下來,看着全璋瘦削的臉,他身高1.76米,以前可是180斤的體重啊。他這叫胖了?他的皮膚本來是白皙的,但是現在除了臉變得很黑,手上的皮膚都是黑的了。他本來整整齊齊的兩顆大門牙,中間竟然有了極寬的牙縫。
我的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坐在我懷裏的泉泉把我手裏捏的紙巾掏出來,給我擦眼淚。全璋抬頭看了我一眼。他的表情依然是呆滯的、麻木的。他看着我流淚,彷彿在看一個外人,而不是他四年未見的妻子。
我淚眼模糊地看着全璋,全璋又把視線移開了。我是他妻子,為甚麼他不看我呢??
全璋好像平靜了一點兒,拿起了一直攤在他面前的一張紙,說:「我有事要交代你。我怕自己記不住,就寫到紙上。」
全璋開口,急促地說:「我擔心你……你別做了……你看卞曉暉*就是要求會見,就被抓了。我擔心你……你甚麼都不要做了……」
全璋反覆說擔心我,眼睛卻盯着那張紙。說完一句,好像不知道再說甚麼,眼睛就在紙上找。
我趕緊安撫全璋:「沒事,全璋。我沒事……」
全璋又開始暴躁了起來,眼睛盯着紙,很痛苦的樣子。嗓門再一次提高:「你不要做,我擔心你。帶好泉泉,讓泉泉好好上學。泉泉受影響,對泉泉不好!」
我安慰他:「泉泉很好,你別擔心!」
全璋低着頭,不看我,低吼了起來:「泉泉不好,你看不出來!你不知道!」
我被全璋的反應驚住了。他拿的那張紙,他放在手中翻來覆去地,他再沒看一眼。我看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他眼睛不看我,無目的地看着地下 ,我說甚麼他似乎都無法接收。
泉泉在我旁邊忍不住了,抓過電話,安撫着爸爸:「爸爸,我很好。真的很好!」全璋彷彿沒有聽見泉泉的話,嘴中依然叨叨着:「你看不出來。你不知道……」
我眼淚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流出來。
這時電話裏「嘀」的一聲,全璋木木地說了一句:「還有一分鐘了。」
泉泉喊了一句:「爸爸,我愛你!」全璋彷彿機器人一般,木木地回了一句:「我也愛你。」
話筒裏沒聲音了。全璋站起身,我們也站起身。孩子把手貼在玻璃上,全璋表情木木地也把手在玻璃窗上放了一下,然後轉身,走了。十幾米的路,我看着他的背影,眼淚又流了出來:四年了,他竟然像編好程序的呆滯的木頭人,連回頭看我們母子一眼都沒有。
李文足
2019年6月28日晚8:30於臨沂
*編按:卞曉暉為河北一名女大學生,父親是法輪功學員被判入獄。她因多次奔走爭取探監權被抓,判囚四年,王全璋曾是她的代表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