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周記】跨過南針峯的圍欄——追尋阿式攀登

【野人周記】跨過南針峯的圍欄——追尋阿式攀登

【野人周記】
「Pakistan Military Launch Rescue Mission for Italian and Chinese Climbers」,一則簡單報道,甚至沒言明失蹤者的港人身份。我在臉書上轉貼消息,祈求失蹤的Stanley和隊友吉人天相,有認識他的山友留言,焦急地求證消息來源。

推廣阿式攀登 港人的驕傲

跟Stanley並不相識,只是網上交換過資訊,但一直在閱讀他臉書專頁上的分享,知道他身在喀喇崑崙山區的莉莉戈克冰川,準備首登那座在川口塔峯與K-1龐大身影夾擊下仍不失風範、海拔6,410米的無名峯。巴國的官方消息,名字譯音和地點俱脗合,再向山界前輩求證,幾乎已無懸念。兩日之後,噩耗傳來,證實Stanley和來自四川的隊友李昊昕遭遇雪崩,在睡夢中遇難。

Stanley近年致力於中港台三地推廣阿式攀登(阿,即阿爾卑斯),「優秀的香港登山家,把阿式攀登實踐到極致的華人」,我一位台灣山友如此形容。他的離去,肯定是華人登山界的重大損失,尤其是他能攀也能寫,且中英俱佳。惋惜慨嘆之餘,還有一番個人感受,因在他28年的生命中,隱隱看到不少自己過去的影子,卻又不斷挑起絲絲遺憾:香港土生土長、高中孤身負笈英倫,背包客、單車旅人、徒步客、登山者、書寫人,只是種種過去也曾有過的夢,從未如他般專注投入,更談不上實踐到極致。

克服恐懼 雙手開創命運

跟極具天賦、14歲便顯露頭角、也得父母大力栽培的David Lama不同,Stanley要到17歲離家赴英之後,才開始一步步實踐夢想。也許父母年輕時背包旅途中異地相識相愛的故事深植腦海,驅使他在英國高中畢業後的四年間,也揹起行囊孤身浪蕩歐亞諸國;Warwick三年大學生涯,讓他走進了「work hard, climb harder」的模式,每個周末隨攀登學會到蘇格蘭和北威爾斯各處走,愛上大自然,也磨練攀石技巧。然而群山的呼喚,卻要到21歲那年背包出遊北印度時,Stok Kangri頂上超越海拔6,000米的初體驗中,才穿透心牆,真正點燃阿式攀登那團火。

這追夢之路,並不易走。廟街風水師的一席話,把他「生命的章節一頁一頁的抹殺掉。」不但要把名字由吳家傑改成吳茄榤,更言有五鬼之禍,得禁絕從事任何高危運動,否則捱不過24歲。這不但在Stanley心裏投下陰影,也逼他面對篤信命理的家人的種種壓力。然而Stanley更相信,命運是靠自己雙手打拼出來,恐懼也是可以克服的,繼而連續三年趁大學假期往意法邊境的阿式攀登聖地霞慕尼(Chamonix)度暑,終日流連於岩峯與冰壁之間。2016年,已歸港的Stanley再次離家,旅居霞慕尼長達半年,讓這裏成為他的另一個家,其間成功攀登包括最高難度級別的ABO等超過120條路線,亦因為這些刻苦累積,讓他成為首位獲得國際攀山嚮導(IFMGA)課程參加資格的華人 。

為了另一個未完的夢,也由於一份遠方的思念,Stanley告別霞慕尼,從倫敦出發,踏上16,000公里的單車苦旅,經土耳其、格魯吉亞、哈薩克到新疆,但山,始終是他的最愛。華人社會普遍崇尚高度,更認定高度決定難度,珠峯登頂才是大眾寵兒,有感講求快速、輕裝備、無後援、簡潔純粹風格的阿式攀登不受注目,甚至因非理性的恐懼而卻步,他決定以自身經驗致力推廣,2018年更建立臉書專頁,孜孜不倦的書寫,分享阿式攀登經驗。然而一人力量終有限,正苦惱志同道合的夥伴難覓,2017年冬攀尼泊爾登島峯時偶遇的香港同好Halu呂思濬,加上翌年在四川雙橋溝認識的中國新一代阿式攀登家黃思源與李昊昕,還有同為香港少數的阿式攀登追隨者Ken何銳強,組成五人團隊,在夏季完結前重回霞慕尼,合力完成拍攝推廣阿式攀登的紀錄片。

抬頭不止步「痛快地追逐夢想」

當吊車抵達霞慕尼標高3,864米的南針峯站,遊人魚貫穿過光影搖曳的冰洞,步出連接兩峯的鐵橋,百米之下,是西北壁上達「非常困難」等級的冰岩混攀路線。橋上鐵欄,彷彿一道分隔我等凡人與阿式攀登家的界線,早已裝備好的Stanley,跨過圍欄,然後一躍而下,消失在那片茫茫冰雪之中。

「我們在這裏大聲的笑,痛快地追逐夢想,縱使走過死亡的深淵,穿過人生無數的高低起伏,也不曾止步,依然抬着頭,承受迎來的一切,因為這就是我們的道。」——Life in Chamonix,《野人旅誌 ALLEZ LA》2016年5月28日

Stok Kangri峯——21歲超越海拔6,000米的初體驗。by Kimme Hui

Stanley Ka Kit NG 1991-2019

撰文: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