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YouTube上偶然碰上艾敬,她1990年的作品〈我的1997〉,是自傳體,歌詞很長,簡說為:她的音樂細胞乃受父母之傳,由北方唱到南方……「我留在廣州的日子比較長,因為我的那個他在香港,(甚麼時候有了香港?香港人又是怎麼樣?)他可以來瀋陽,我不能去香港……小侯說應該出去闖一闖……聽說那是老崔的重要市場,讓我去花花世界吧,給我蓋上大紅章。 1997快些到吧,八佰伴究竟是甚麼樣? 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 Kong……」
我幾十年前做音樂工作時禮節性接待過艾敬,她詞中提到自己在北京進過女高音歌唱家王昆的東方歌舞團,小侯應指侯德健,老崔則當為崔健了。除了八佰伴,詞中還提到了紅磡體育館和午夜場。幾十年,成住壞空,俱往矣!午夜場式微,至於香港八佰伴則於1999年清盤了。
九十年代,艾敬,侯德健和崔健都常出入香港。王昆雖然是唱女高音的,但卻有胸襟迎接搖滾樂,並且推助崔健成為中國第一個知名的搖滾歌手,至於侯德健,六四後也常來港,他有一支紅色的電結他,經常留在朋友的錄音室中,後來因為錄音室搬動,我暫且拿了回家,交給了孩子,現在也不了了之了。
改革開放前後,中港交流充滿了活力和希望,大家也很快舒緩了六四的創傷。我們喜見內地來的朋友才氣橫溢,是可切磋交流的對象,也以為政治氣候會逐漸走向寬和,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香港沒有甚麼了不起,只不過是樂於提供一扇能通往外在世界之門罷了。
不是每個進入這道通往世界之門的都會像王艾侯崔般精英。強國崛起之後,不論來港還是散溢到世界各地的強國人,很多都陷於理性系統失序的狀態,原因不外是長期生活在鐵桶中,建立不起能與外在世界接軌的思想體系。看見世界先進城市沒有高樓大廈,即以為自己更先進,看見北歐人踩單車上班,便覺得別人比自己窮。對於西方的民主自由體制更難理解,協商冗長、機制複雜、程序繁瑣,效率從容,乃進一步鞏固對專制體制的孽戀。中國文化歷來都一切從簡,自我梏桎,音樂文化從來不發達,至今不出一件複雜精良的樂器,畫畫題材及技法狹窄,所以設計總是土,不如人,典型的耳不聰、目不明。法律則仍在法家,停在皇法律例時期。這種文化貧乏基因,感染到香港一些文化層次較低的人,合流起來,仍是聲勢浩大。
我有限的社交群組成份良莠不齊,像平行空間,當中不乏高學歷低文化的自幹五毛,傳來的內容無知是無敵,仍在說送中條例要伸張正義、繩之於法之類,好像那百多萬遊行的人都是集體埋沒了良心的。套餐當然包括了批評美帝邪惡,慎防讓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如果真聽進了他們的說話,不知道又會是給誰利用了呢?可幸我們尚存一點思想自由的空間,趁未封閉之前多用一點,免得身後仍留下一個九成新的腦袋。
百多萬人雖或各有思維,集中起來,也只不過一兩點簡單的切身要求,就是希望能保存一些我們用慣了,並且是大家信任的法律權利,託付予信任的體制執行,例如有代表性的〈米蘭達警告〉(Miranda Warning),有不被强迫自證其罪的權利,有行使沈默的權利,有得到律師協助的權利。亦即免於老屈,免於迫供,免於無援的權利。
封閉令人智昏,智昏則修養歿,對一些自己沒有耐性去理解、屢試不獲的複雜東西,老羞成怒便是砸爛,砸爛自己的傳統文化,砸毀自己不熟識的世界秩序,搞到天翻地覆、神憎鬼厭。智昏而具野心,叫做利令智昏,剩下便只有行為殘暴。殘暴的人,為了要令受害人鬆懈,所以經常先現慈悲相。
考試必第一的慈母能者多勞,身兼了從缺的新聞統籌專員職,特編於十二日應中央無綫電視之邀,粉墨受訪,侃侃而談鶼蝶鴛鴦之情,育嬰之道,濺己熱淚。節目早上錄,傍晚播,我偶然瞥之,只覺節目取景悠閒,與訪問主持對答,強調孰意輕鬆,恍如「下午茶」,「婦女新知」,斯時也,平行世界則已煙硝瀰漫,恍如戰場上的快樂聖誕。無綫用心,我懷疑有點坑爹坑娘高級黑。
好一個好打得的慈母,如哪吒大鬧天宮,見場就掃,掃低香港,掃低台灣韓流,震波及於主上,使躊躇於峰會之途。側聞慈母宏志於名留史冊,今一哭傾城、二鬧傾國,6·12寫進史冊,必當如願。
歷史會記下,主曆二○一九年六月十二日星期三,天陰,有人幽幽而談母愛,有人慼慼於生命安危。謹點播一曲〈Gloomy Sunday – A Song of Love and Death〉,以誌。
哀嘆中,要支持及讚揚在場唱聖詩的兄弟姊妹,他們祥和寧謐的歌聲和勇敢無懼的身影,照亮了黑暗,照出了善良和邪惡的比對。趁宗教自由一息尚存,佛教朋友也許亦應考慮不甘後人,延請高僧現場或誦經,或超渡頑愚,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