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人誌】我聽到雨傘的呼喚

【蘋人誌】我聽到雨傘的呼喚

五年前,我們說好we will be back;
6月12日早上,人群佔領夏慤道,包圍立法會,
那一刻,we are back。
佔領、衝、催淚彈……開槍!
警察放出150枚催淚彈,向示威者、記者、市民開布袋彈和橡膠子彈,
全世界關注6.12警方的濫權行為。
經歷雨傘運動罷課的Jayden是應屆新聞系畢業生,
讀書時已在旺角開設小店,做轉售日韓化妝品生意,
政府對民意的漠視和傲慢,迫使她再走出來,
保護香港,全因她感到「無路可退」。
撰文、攝影︰關震海

6月9日百萬遊行之後,晚上特首林鄭月娥宣佈立法會如期二讀,Jayden翌日決定周三開始無限期罷市,在各區派發單張宣傳,希望更多人周三在立法會支持群眾。由雨傘運動走到6.12反送中,Jayden眼看黃傘變黑傘,示威者黑衣染鮮血。周三警方瘋狂清場,金鐘頃刻槍林彈雨,滿地煙硝,Jayden趕不及抹眼淚,從添美道跑往夏慤道,她眼見青年們面對速龍隊,退了又衝,衝了又退,全因政府不撤惡法,年輕人認為不能在此刻撤走。

五年沉澱 再非一時衝動

Jayden宣佈罷市,沒寫上罷市日期,因為她知道這是一場持久戰,年輕一代預測百萬遊行對無賴的政府根本是不痛不癢。

「小店罷市,對政府又冇影響,你又不會特別出名。」Jayden受到不少的冷嘲熱諷,亦有人「派心」、「豎拇指」支持。決定罷市,對於Jayden來說,純粹是個人決定,「對我這種小店,罷市不罷市沒人會在乎,但這是我個人參與運動的選擇。不在乎影響……再退,可以退到哪裏?」她在社交媒體這樣回應客戶。

Jayden在新聞系的畢業作品《驅留》訪問了709大抓捕被捕維權律師王全璋的辯護律師藺其磊,Jayden在訪問過程中,藺其磊及維權律師表示心灰意冷,專權統治無所不為地剝奪法律的尊嚴,做律師做甚麼無力而為,Jayden深知法治就是自由的基石,《逃犯條例》法案一旦通過,已經不用等2047年,香港已變成徹頭徹尾一個一制的中國城市。

五年前,Jayden讀書時關心社會,高中目標入讀新聞系,立志做記者。她站遠一點看香港人,當時覺得佔中是一場不了了之的運動,「回歸之後,香港心癢癢想要民主,但又不行動,只是嗌出來。香港人是奴性動物,要他們令中環的交通癱瘓,其實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可是,在2014年的9月28日真的實現了。

Jayden看電視眼淚不止,心中疾呼「點解香港變成咁?」當日她不理父親阻撓,到現場支援,她坦言傘運是情感感召,但今次的感覺截然不同,「2014年,香港人都感覺迷惘,這麼大的運動規模,大家都在摸索,我認當時我是一時衝動。」到了今天,她開始對政黨要求群眾舉起手機,開手機燈照亮黑暗的政治行為感到反感,因為黑暗之間,她認為更需要尋求抗爭的共識。

Jayden與朋友在各區貼單張,宣傳「不衝也罷」。

兩代之爭消弭︰一切小心

6月9日晚,人群聚集立法會,衝突一觸即發。凌晨警方暴力清場,網上有遊行人士批評年輕人激進。這又回到衝與不衝的抉擇,Jayden認為,和理非遊行和衝擊根本沒衝突,而且是抗爭者個人選擇。「雨傘過了五年,如果你唔體諒一啲示威者去衝擊,有啲人又質疑和理非,當日我自己就選擇走,所以我冇資格去批評留喺度嘅人。如果呢個分歧和尊重也梳理不到,香港永遠都實踐不到民主。」Jayden說出最痛心感受。

傘運五年來的沉澱,Jayden自言不再是衝動的90後,她說今日走出來是冷靜衡量過香港的得失後作出的行為,有關議案的正反兩方的新聞,她都會去閱讀,去分析思考。五年前,香港人要面對曠日持久的佔領,人心渙散,訴求不一,Jayden認為今次立法會之戰政府想速戰速決,對年輕人來說,是無路可退。可是,由罷學到罷市,有一種心態是相同,「無論不同身份,學生或做生意,都是公民,每個人都應該作出決定 ,要問自己有沒有盡過公民責任?」

Jayden的父親反對她讀新聞,也反對她支持抗爭者,傘運多次阻撓Jayden出門,父女關係僵持了79天。「70後嘅爸爸經常講:香港同中國都發展到咁咁咁呀,你仲想點呢?阿囡,香港下一代要安安穩穩呀。」Jayden的父親口中「咁咁咁」包括了生活,不含自由和法治,Jayden認為在價值觀上兩代人出現嚴重分歧,90後根本不服從一個沒有自由的社會,更何況今次反送中是政治與經濟環環相扣的國際議題,不能將政經一刀切。

為免「世代之分」演變成「世代之爭」,將她在內地採訪的維權律師的慘況如實告訴他,他看女兒的新聞作品《驅留》,受訪的維權律師被抓,家屬被監控、被旅遊,毫無尊嚴可言。Jayden在訪問影片中訪問王全璋的辯護律師藺其磊,他在鏡頭前攤開雙手、一臉無奈苦笑道:「在內地做律師,得需要沒有尊嚴你才能去做。做一個敏感案件的律師,你沒有一點作用。」Jayden父親看後,態度軟化,近年更開始點頭表示認同,父親深明香港的法治在倒退,亦開始支持女兒反送中。

2019年6月12日,父親開了門閘,跟Jayden輕輕說聲:「一切小心」,再沒有阻撓。

Jayden不用每次出門再跟父親大吵大鬧,凌晨出門也暢通無阻。6月11日晚上跟朋友在各區張貼12款單張,宣傳「不衝也罷」、「《逃犯條例》修訂的精髓在於令清白但唔順眼的人成為逃犯」。

Jayden在新聞系畢業作品《驅留》訪問了王全璋的辯護律師藺其磊。

香港 一天都等不及

當日Jayden收到不少海外同學的訊息:「好悔疚,未能同行」,更有同學建議7.1一起上街抗爭。「你可以即日返來的,你去玩之嘛」,Jayden老實不客氣回覆海外的同學。「香港過一天已變,你回來可能所有東西都改變了。百萬人遊行,不是任何一個政黨叫我哋出嚟, 遊行是屬於香港人呀。」受到Jayden勸喻,遠在芬蘭的交流生也買機票回港。

6月11日晚,Jayden想到法案快通過,徹夜難眠,6月12日不少年輕人跟Jayden拖着疲倦的身軀到金鐘聲援。正午,她站在添美道睡眼惺忪,當時中環白領、中學生和家長前來聲援。下午4時突然起哄,打破現場詩歌的和平氣氛,催淚彈在地下爆裂的聲音炸醒了Jayden。滿地催淚彈,她和同伴不斷走,在煙霧中有人跌,人群中看不清示威者,Jayden只見一班持槍的警察一直推進,淚水一直流。

淚水不是催淚煙催出來,她在現場心痛至極。「我見到有年輕人哀求中環白領不要走呀,不要走呀,你哋一走就會打我哋。」Jayden眼見面前脆弱的年輕人如此哀求,再一次詰問:「點解香港變成咁?」很多成人遲遲不散,Jayden指是出於對年輕人的關愛,怕入黑後警察再追打他們。

經歷6.12的暴力清場,Jayden翌日回到已休息兩天的小店,一邊開手機看新聞直播,一邊忙於處理網上客戶的要求。雖然小店手停口停,但她堅決撐下去。今次撐「罷」,生活成問題,政府又無視民意,今次她真正感到無力,而她相信活在高租金的香港,基層,小店根本無成本罷下去。

面對警方暴力清場,人是撤了,惟惡法不撤。前無去路,後無退路,香港人再撤往哪裏?Jayden堅持說,不會離開香港,「五年來,每一單新聞 ,連DQ議員,我都沒有太驚訝 ,好多人講《逃犯》一旦通過,就會離開香港,如果你選擇要離開,你下一代係咁,你肯留喺度還有變數,如果帶走晒就真係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