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粉麵飯 - 何秀萍

粥粉麵飯 - 何秀萍

她們的爸爸命好,口福也好,甜酸苦辣各種地方菜都吃過,就是沒吃過生活的苦。

媽媽呢,本來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跟鞋上班族,後來因丈夫被派駐外地,她帶着初生嬰兒隨夫赴任,變成全職家庭主婦,於是開始勤習廚藝,讓丈夫口腹得到滿足,便不需外求。每周一次的上館子約會也是二人為了重溫婚前浪漫的刻意安排。

四千金除了長女是隨身行李之外,其餘三個都是三年抱兩的駐外成就,咚咚咚轉換了幾個歐亞城市誕下三位跟大姐姐一般可愛妹妹,愛吃又愛女兒的田先生給寶貝們取了暱稱:「粥、粉、麵、飯」,是他離鄉別井後最魂牽夢縈的碳水化合物,而且都用疊字喊女兒們。

粥粥上小學那年,爹爹被高薪挖角,不用再四海為家,回到香港安居樂業。田太太做少奶奶的年資比婚前上班還長,於是繼續幹下去。家務有傭人代勞,她只負責二大四小的飯餐,餵得他們飽飽滿滿的住家菜也變化多端,家中女孩多就有這樣好,有小幫手還可以一起出主意想想吃什麼,興致來時還將餐桌佈置一番,吃飯時更換上配襯那些食物的衣服。

麵麵最記得有一次媽媽替她們換上細格子半截裙,泡泡袖素色上衣,穿上長襪涼鞋。那晚上吃烤鱒魚和炸小牛扒,甜品是蘋果派。媽媽說是為了向她最喜歡的一齣音樂電影致敬的,那電影叫《仙樂飄飄處處聞》,吃飯時還放着那電影音樂呢。難怪不時粥、粉、麵、飯都會聽到媽媽在哼這電影裏面的歌。歌曲很悅耳,歌詞很淺白,她們後來看了電影,也跟媽媽一樣喜歡上了這齣讓人感到又甜又酸的戲。

那是上世紀,美好的80年代,她們的童年往事。

如今,爹爹媽媽都不在了,看不到此地的污煙瘴氣可能是他們的福氣。四姊妹各有歸宿,結婚的結婚、離婚的離婚、獨身的獨身,但都保持一個習慣,每星期相聚吃一次茶。那其實是她們的父親在大姐粥粥18歲生日那年對她們的期許,他說兄弟姊妹是骨肉至親,要友好親愛、互相扶持、常常見面。姊妹們記在心上,縱使讀書時有幾年你在東她在西,但都保持緊密聯繫,有時相約一起渡假,談戀愛的苦與樂也會互相通報。中間有五,六年不在同一個城市生活,最終也回到同一地方。四人血脈雖相連,際遇卻不一樣。

這個週末粥粉麵飯又聚頭了。粥粥是一個像妹妹的大姐姐,總是向身邊的人撒嬌:「喂呀,粉粉你上網幫我買呢幾樣嘢啊,我今朝睇過有我size 㗎啦……。」

粉粉人如其名,鬆鬆軟軟,很溫順,「好好好,不過你買咗唔好着兩次又俾返我呀,着過晒又退唔番,我又着唔落,而家成屋都係你啲衫……。」

粉粉另一人如其名的地方是皮膚很好,不用塗脂抹粉也白裏透紅粉緋緋,四姊妹中也最重磅,因為遺傳了胖爸爸的基因,也遺傳了愛吃的嗜好。進入喫茶店之前已經想好了吃什麼,還未坐定已經點了。「佢哋又遲到?」粉粉一口冰淇淋。

「我托飯飯順路幫我去買幾樽維他命,佢有折扣呀嘛……唔!呢件餅好好味呀,我叫多件同你些牙好唔好?」

「等埋佢哋先啦,攤長嚟食呀嘛……」

「你真係滋陰嘅箒,嘿!兩隻嘢遲到都唔發個聲氣嚟喎……」粥粥從手袋中翻出手機來,「哎呀,原來阿麵有啊……WTF,佢坐嗰班隧巴有人打架,報咗警,成班乘客要做證人冇得走喎,啋!」她的白眼翻到上腦勺。

「今年犯太歲呀佢,上個禮拜咪話寫好晒篇論文部電腦就當機嘅……」

「怕部電腦見佢無乜細藝,畀啲嘢佢煩吓啩……」

「咪咁衰啦,佢都係中意讀書箒,好過群埋啲唔好朋友呀!」

「佢份人咁孤僻,由細到大都無乜朋友㗎啦,仲有得分好朋友同唔好朋友咩?呃,一陣不如買幾件餅俾佢啦,都唔知佢要搞幾耐。」

「阿飯又要搞幾耐呢?個天好似想喊喎……」

「佢住得最近呢度,唔係咪咪嚤嚤嘅話應該好快嘅,但係你知佢又係落街買枝水唔覺意會買咗份保險嗰啲人嚟㗎啦……」

「佢啲人緣過啲畀阿麵就好囉可?」

女人聊天,聊着聊着總是會聊到一些不在場的人身上,那怕那是自己的姊妹,親人就好像更加理所當然。姊妹四人感情親厚否則便不會往來得那麼頻繁,在乎大家所以話題也離不開大家。

姊妹們都信她,粉粉挑的聚會地點都旺中帶靜而且不是很多人知道的,所以可以悠閒地聊天喝茶,或者放空。粉粉因常常光顧而跟店主成為朋友,間中還會來客串做侍應,熟悉一下經營小食店的運作,好為日後移民作準備。

冷不防霹靂一聲雷電雨齊來,姊妹倆一個掩臉一個掩耳不自覺因受驚而低呼一聲「啊」……

雷過了,門被推開,開籠雀飯飯跳了進來,「嘩,嚇死我呀個雷公!」身後一個人進退維谷。粥粥看不過眼,「喂你咪阻住門口,畀人入嚟先啦,外面好大雨呀姐姐!」,飯飯呵呵笑走進來:「係呀,遮嚟㗎,佢遮我嚟㗎。」後面那人提着一柄滴水如注的傘站在玄關,半邊身跟那傘一樣濕,乾爽的飯飯坐下來就往姊姊碟上拿東西吃,邊向粉粉說:「二姐,幫我叫一杯拿鐵呀,要好熱㗎吓……」「你朋友呢?唔過嚟坐嘅?」飯飯壓低聲音:「呃……其實我唔識佢,係頭先幫大家姐買維他命丸嗰陣佢又喺度買嘢,我走時開始落雨,佢話遮我一程之嘛。」三姊妹不期然一起望向門口那方,似笑非笑。

「唔好意思,我等雨細啲就走㗎啦。」那男生望着在他們之間的某點空氣說。

「唔該晒!」三女子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