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
喜愛白色。
對白色最初的記憶,應該是盛夏的茉莉花。在鄰居的籬笆外,清香小小花朵爭在外圍找空間。摘一小束,放在玻璃樽。那時還不到五歲,清楚記得悠然與美好,天然生命,短暫,不用多說多解釋。
中學時候,冬天上學一直愛穿白冷衫,當然,女老師會開口叫你不要貪靚捱冷;但上體育課穿排球褲再加白冷衫,就變成最低限度的保暖。同學參加歌唱比賽,硬着頭皮為她伴奏《You Light Up My Life》, 沒有彈錯一粒音,是萬中無一的經驗,萬幸萬幸。那次穿白冷衫出場,成了白色戰戰兢兢的記憶。
充滿希望 自信又無辜
當記者以後,也是盛夏,近盂蘭節,一直沒空剪髮,長髮及腰,面無血色,穿連身白色闊長裙再套上淨白薄T恤。因為趕不了最後一班地下鐵,沮喪地折返地面,立即打開的士門上車。司機開車不久,遲疑的問:「吖,你從那裏來的?好像看不到你是怎樣走過來。」「從下面上來囉。」心還在沮喪,輕聲淡然的說。司機像啞了一樣,倒後鏡看到他神色怪異。
「剛才趕不到地鐵,到底港島這邊幾時最後一班車?」我深深不忿,喃喃跟他說。司機鬆了口氣,「哦……俾你嚇死。」地鐵尾班車,開車與入閘時限不同,所以,我誤了點。
白色之於年輕,是不太需要選擇,任意生活,最白是最多最自信的顏色。
剛過去的星期一(六月十日),白色令我傷感。陳淑莊撐着行山手杖,雙目看似沒有焦點。按她說,去除腦幹腫瘤後,視力出現重影。當天,她纖瘦的身軀,穿着白色喇叭中袖連身裙,說要支持「反送中」。初心令外貌像卡通片裏會飛的女孩,不會被打敗的小仙子。
傘後那一年,行山季節,幾次遇見陳淑莊。有次,在大埔碗窰下山之路,看到她跟朋友快步從斜坡走下。然後,她坐在山路盡頭歇息,看見後來的我,因為身上穿着六四T恤,她向我這個陌生人,豎起大拇指。個人直覺感受,傘運之時的陳淑莊,多了一分沉默,她一直忍耐,有始有終撐到今天。星期一出庭等候判刑,扶她進出的,包括有鍾耀華、朱牧、師傅余若薇,她特別解釋自己穿白色裙的原因,當然心繫反惡法。她身上的白色,像連載小說。
白色,已經變得別有意義。跟有份在6.9上街的不同朋友說白。懂得畫畫的認為:「在色譜裏面,白色包容性是最高的,它可以跟所有顏色調和,將本來的顏色發揮得更好。一百萬人上街,本應是一百萬種顏色,因為白色的緣故,成為一種香港獨有的顏色。」懂得攝影的說:「白色,讓人想起櫻花,璀璨美好充滿希望,但瞬間便被打落……」有人說,白色,已經變成恐怖。也有人說,白色沒有特別。有人從白色想到innocence。
黑為主調 滲雜了白
大師姐想起遊行那天,「望向一片白色人海,代表同心、合一、目標清晰,人民力量。」老朋友就是一個字:「Defiance(對抗)。」然後又解釋:「不怕公開反對,已是defiance,in defiance定義一般不包括武力。」
比較年輕的說:「白色是最純潔的顏色,猶如嬰兒初生,未受世俗污染,人的心靈未被污染,就有良知。良知彰顯人的價值,在這一刻大家應該要站出來,仍然沉默,便是助紂為虐,他們不會亦不懂得領略白色的美。」
六月十二日清早,七時多至九時,政總外穿黑為主的年輕人告訴全城,他們有多憤怒!顏色一下子以黑為主調,滲雜了白。誰鼓動得了他們向前衝?年輕的補充說:「看見他們衝出去的畫面很感動,實現了we will be back!」
有一位師兄行走江湖有個朵,但我還是替他不記名。「除了粗口,暫時冇嘢講。」不久,他回覆:「大塞車,可能要由北角行過去。」往後的事情,已成香港歷史。一隻眼被槍彈擊中淌血的男子,鏡頭前講述證言,怒氣未消。躺在地上,眼光虛散吐血的年輕人,今後將成為香港心裏傷痕。
大遊行用溫和的白色,原是讓人心留白。如今任何人都已經在心裏寫上一筆,那就是我城的連儂牆。恐懼社會不穩,相對於不安的社會良心,人總會有選擇的。白色,只是一個開始。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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