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其實沒有力氣拿起筆來寫這個小專欄,前天六月十二日林鄭指示香港警察向示威者射放催淚彈,香港警察瞄準年輕學生頭部開槍,射傷七十二位示威者,其陰險和兇殘實在已超出人性的底線,事後當局竟還製造藉口,顛倒黑白誣蔑詆毀。當局必須知道,示威中有衝擊有搗亂,維持秩序是他們的責任,但復仇一樣把槍口對準手無寸鐵的學生開火是人類的罪行。臉書上很多朋友顯然跟我一樣震驚悲憤得說不出話了。我們人類語言畢竟貧乏,不足以宣洩出我們極度憤怒的心情,到這樣的時候,我們才發現自己的手是無力的,語言太蒼白了。朋友一個又一個,繼八九六四之後,再次默默重抄魯迅的話:「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很不幸的是因為最近剛好在重讀周作人的《知堂回想錄》,重讀重校了他這書中第一四九節的〈三一八〉,以周作人那麼平淡的筆法事隔三十多年後着筆,至今又半個世紀,讀來仍然令人感到寒慄:「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下午,北京鐵獅子胡同執政府衛隊對於請願的民眾開槍,造成死者四十七人,傷者一百五十餘人的慘案,這乃是反動政府與帝國主義互相勾結,佈置而成的局面,其手段之兇殘,殺傷之眾多,都是破天荒的。」
舊患還痛,新傷又起。但就算我們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林鄭和她的警隊,除非喪失人性,人心換上獸心,人膽換上豹子膽,我還是想像不出誰膽敢瞄準示威的學生頭部開槍的。還是大先生魯迅說的:「我已經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但這回卻有幾點出於我的意外。一是當局者竟會這樣的兇殘,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國的女性臨難竟能如是之從容。」「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於去年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為之感歎。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為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魯迅筆下的中國女子劉和珍,已換成香港年輕學生,這是我們的悲哀,也是我們堅強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