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與你長廝守 - 黎智英

但願與你長廝守 - 黎智英

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Richard Feynman說:「試想想,電子若有感覺,物理學更是何等艱難!」(Imagine how much harder physics would be if electrons had feelings!)。人之所以難搞,正因為人有感覺。反之亦言,人若沒有感覺,是多麼容易擺佈!使人民沒有了自己的感覺是中共的絕活!中共最愛洗人民的腦,使人民沒有了自己的思想,因而失去了自我的感覺,聽黨的話,跟黨走,是中共統治的最終目標。若然你沒有了自我的感覺,聽黨的話,跟黨走,你變成了走肉行屍,這是你沒有法子的,因為你生活在中共魔爪的恐懼下。但是,當你還有自由,你卻寧願切割了感覺,這不是很可悲嗎?我提醒你說:「記得六月九號出來遊行,抗拒『送中』惡法。」你卻說:「不,我不涉及政治。」不,這不是政治,難道看着賦與你安全和自由的家園淪陷,你完全沒有感覺嗎?不,你不能用政治做藉口,讓自己麻木不仁!出來吧!用良知感動自己,讓自己拾回失去的感覺。

當我看到偏藍的律師會也爆發:「特首非普選,送中無保障」,我知道「送中惡法」斷送香港法治、人身安全和自由的嚴重性,令全香港市民不分黃藍,已放下政治歧見同心協力在反「送中」。政治已不再是藉口,良知的惻隱喚起我們患難的真情,才是刻下讓我們團結起來的圖騰。起來!不願意做奴隸的人們!行出來吧!讓我們花三小時,在共同的鼓舞下,告別對恐懼的害怕,放下政治的歧見,共挽狂瀾救香港沈淪於片刻,擋住通往奴役的鬼門關!

過去在機場貴賓室碰到以前做生意的相識,這些人都是做紡織的,通常設廠在大陸,碰到我他們都裝作看不見,側側膊溜走,彷彿我是避之則吉的麻瘋病人。我知道,他們覺得我有生意不好好做,走去做傳媒搞三搞四,是乞人憎的麻煩友。做生意的人最怕上面的官員找麻煩,跟我搞在一起給人看見了告發,就算不會真的有麻煩,但令自己心驚膽顫坐立不安,已令他們非常不爽。但是,最近我碰見他們,就是離得遠遠的都走過來打招呼:「喂!肥佬黎,撐住啊!」我舉起勝利手勢✌,滿心高興地對他們說:「一定!」他們會心微笑,有些甚至乎忍不住過來同我握手,令我眼眶發熱。我感動不是因為他們突然間的友善,而是危機中他們的醒覺,讓我在黑暗的艱難時刻看到絲毫的希望。是,不能放棄,連過去疏遠我的人都來鼓勵我,我還有甚麼好怕!

這些做生意的人都是老闆,已是人上人,有甚麼好怕。不,他們都是戰戰兢兢的,驚住壓在他們頭上的官員不高興,有天要是來找他們麻煩就屎標尿瀨了。因此他們不僅要「識做」,還要看官員臉色,看見有不悅之容,馬上奉迎討好,盡量「識做」,到大官拍拍大肚皮哈哈笑兩聲,才放下心頭大石,安心陪着笑呵呵。是的,不要以為在大陸做生意很容易,是一面吃着驚風散一面過日子的。像他們吃着驚風散過日子的人,看到「送中惡法」仍然這般驚青,你便知道大陸的司法有多荒唐,他們的牢獄有多恐怖,因為這些事情在大陸做生意的人見慣見熟,心裏有數,唔驚就假。

那天我和老婆到日本餐廳吃壽司,坐在壽司吧檯,坐在我旁邊的老先生初時默不作聲。我看他吃生蠔吃得啜啜聲好過癮,問他是否好吃。他舉起大拇指說:「正斗!」我就跟着叫了半打與老婆分享,因而也跟他打開了話匣。他說他是《蘋果日報》讀者,最初由《壹週刊》開始便看我們刊物。他是從大陸南來,受過解放後政治運動蹂躪之苦,因此讀我們的刊物特別有共鳴。他問我做反對派傳媒受打壓,是否覺得辛苦。我說,除了廣告封殺,我本人沒受到甚麼打壓,而且做反對派傳媒,多少要承擔社會責任,這責任賦與我做人的意義,是做生意時沒有的,我現在比做生意純粹賺錢開心多了,我其實是感恩而毫無怨言的。他說,有些朋友認為越對抗,中共對香港越不信任因此越強硬,反而逆來順受,它不會對我們施壓,我們得過且過等中國慢慢改善,反正中國一定會循序漸進的,我們生活便會好過些,你認為怎樣?

中共何曾循序漸進?現在比以前監控得更嚴更壞!但是,看他說話神情我知道,這不僅是他朋友的看法,也是他自己的看法,我就沒有將話說出口了。我說,受過中共打壓之苦的人有兩種,一種人是變得更堅強,認識到妥協只會令邪惡更橫行無忌,變本加厲,最後令人走投無路任由擺佈。而且他更知道,今天世人享有自由,民主和人權都是歷代的人以血汗抗爭得來的成果,而不是統治者施捨的恩賜。另一種人是,受過中共打壓之苦,對中共的邪惡刻骨銘心,變得膽怯而懦弱,希望統治者仁慈的施捨,選擇苟且偷生,這是人之常情,也很難怪責他是對還是錯。我說完,看見他有點侷促不安,為了打圓場,我舉杯向他敬酒。他喝過酒後,轉過來低着頭輕輕對我說,其實他也是這樣的人,老了累了,不想爭鬥,苟且安度晚年算了。沈默了一會,他突然抬起頭大聲說,不過現在《逃犯條例》修訂逼到埋身,臨老頭頂被安置了把刀,過去在大陸的夢魘重臨,令他慌失失永無寧日,移民逃亡自己已經太老,做不到了,只好盡地一煲同佢死過!我說,不,用不着生死搏鬥,不妥協,不苟且偷安,行出來用三兩小時遊行抗議就夠了。就夠了?遊行的人若然夠多,我們會贏嗎?很難說,中聯辦已強硬出手,也等於中央出手,要它收手丟臉不容易。但是,輸贏我們都只有盡力而為,站起來頂天立地跟中聯辦晒冷去。這樣不虧欠父母,對得起自己和下一代,儘管輸了,總比束手待斃來得心安理得。他情緒有點激動,他的右手按住我的左手說,對,跟你說話令我心情舒暢,猶如多年知己,好,我敬你一杯!我說,好!我們也為六月九號行出來遊行的人敬一杯!那不只是遊行,那是我們用腳決定我們命運的公投!

話逢知己心開朗,興致勃勃行出餐廳門口,舉頭卻見暮色蒼茫風雨欲來,黑雲蓋頂心情又沈鬱起來,緊緊握着老婆的手,我只有一個願望,但願與她長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