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沒直接參與前線的庶民,趁回憶還在,把當年幾歲,在做什麼,想什麼,有機會整理收集起來。知名人士講過什麼,如今有多少已然變臉,固然諷刺,普通市民當年的眾生相,全城關切心痛中有多沸騰,哪怕短短的、瑣碎的,也有一看的價值吧。
三十年前我二十八歲,那是我唯一自由身寫作的一年,如果像之前之後要上班,工作所限,可能沒全天候關注的條件吧。從學生聚集在廣場開始,就盯住電視新聞,一滴也不放過,眼淚有幾滴也沒數過。當然,重要的都有錄影下來,是VHS啊,比較落後、不耐放,容易發霉,當然還有報紙,收集起來一整箱。這些公開過沒半點機密的資料,一口氣看完然後再比對,當年無綫、當年所有報紙的取態,也不是不感慨的。有些報紙的標題,現在要在圖書館才能找到吧。不過,沒多久,黃霑知道我有這個私人收藏,又因為要寫諷刺六四的聖誕歌唱片,就全部奉上,現在應該隨故人而「在,也不在」了吧。
六月四日前,所有遊行集會都有參加過,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現在也記不起有多少回,特別是四二六社論發表後,香港這邊究竟有沒有遊行,也忘了。六月三號傍晚,跟舊同學吃晚飯,邊吃邊看到酒樓的電視報導,說解放軍開始進城,全酒樓食客集體無言,一時靜默的可怕。我跟舊同學說這飯不能吃了,聽呼召,到皇后大道東新華社門前聚集吧。記得那時刮着八號還是九號風球,雨瘋狂的下,我們堅持到最後一身濕,之前從沒想像過體弱的我也有這能耐。現在回想,六四真的開啟了很多市民的遊行之路,會變成所謂「反動基地」,根本就是當局自我實現的預言。
那時我入行寫歌詞才三年多,眼看很多為六四而寫的作品,很想也盡一分力,剛好有一首歌進來,就寫了。動筆前,還很幼稚的考慮過,寫完之後會不會有秋後算賬?我最喜愛的、奮鬥了很久才能開始的寫詞生涯會不會劃上句點?結論是:「不管了,人不為己之信念而行事,天誅地滅。」
那首歌好像叫《在那遙遠的地方》,是誰唱的都忘了,大概是黑得太高級,沒人發覺跟六四有關,之後就像六四許多秘辛,「在,也等於不在了」。
以上,備忘完畢。感想如下:許多像我這樣天真的港人,遠在六四前,還會寄望於胡趙實幹之下,這個政權會自我完善,然後,清醒了,良好意願不得不崩塌,這叫官逼民反,最初,沒人想這樣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