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診所在七樓,入電梯時,閃進個男人,衣服是七彩的,帽子黃色,皮衣綠色,長褲紫色帶暗條紋,圍巾則是厚厚一把橙,整個人喧囂至極,只有臉紙樣白。她按「7」字,轉身問靠在電梯夾角的他:「需要幫你按嗎?」他眼盯門縫某處,上前一步按「9」,又退回去。
診所很小,舊公寓改建,三個醫生一人佔一間卧室。門開,她的醫生笑眯眯迎出來,他比屏幕上瘦些,這是她們第一次碰面,但不覺生疏──她已看診快兩年。
不知你有沒有這樣的經驗:持續的情緒低靡,一整天哪也不想去,雖然應該做很多事、去很多地方,身體就是困在房間裏,一動不動,把前事想一百遍來解釋現時的困窘。有點像「鬼壓床」的夢魘,憂鬱的情緒不聲不響出現,扼住你的喉;你欲動不得,隱約知道這應該是暫時的癱瘓,可沒把握幾時會好,惟有等待。周期性的,她會如此。某次嚴重的情緒低落後,好友介紹認識另一位好友,即是這位醫生。兩人遠程視頻碰面,也許因為那位共同的朋友,她毫無保留講出所有,屏幕那端他廿分鐘聽完一段人生,下意識點點頭。
起初她以為三、四次諮詢便好,沒料到每周約會成慣例,但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說不上哪天哪句話起了作用,又或許應歸功於所有的碰面。壓床的鬼許久不來,偶爾造訪,她也能請祂站到一旁,別打擾她。除去看醫生,她也找書看,想了解醫生口中那些陌生的術語,看幾十本後,她模糊可辨別書店幾架自救讀物哪些是口水、哪些有真材實料。
久病成醫,回頭再看身邊人也多重眼光,有時透過皮囊竟可以窺到記憶深處那些個無力的小人。她於是力薦朋友們去看心理醫生,每次大家都說有興趣,但真正行動的幾乎沒有,還是日復一日的難過哀愁,原地打轉。她不解為何有路不走,這次會面也問醫生怎麼做才好,醫生淡淡笑:「如若不是我們共同的朋友,你會來嗎?大部分人是不會來的,因為覺得還沒有病入膏肓,沒事,那就等等。」
走出診所時,那彩色男子走進來,隔壁房醫生對他說:「又遲了一個鐘,不過,願意來就很好。」
從9到7,兩層樓,一個鐘,可幸他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