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在菜市場走了一圈後,放下心來因為對於以後的一日三餐有了掌握。他遷居至此區才一個星期,剛安頓就要出差。這是第一個周末可以讓他在新居周圍四處走走看看,發掘鄰里生態。順腳走十分鐘就來到他最想探討的露天菜市場並欣然發現這兒的魚販、肉販、菜販對彼此和顧客都和氣友善。
濕貨區旁邊一定有乾貨區,一位買醃漬物、乾果和蛋類的老婆婆閑靜地坐在鐵皮攤檔中,看着眼前人來人往,她的貨品陳列得整齊乾淨,包裝和標價簡潔清楚,李欣掏出十元向她買了一份雞蛋,放進自備的盒子和帆布購物袋的瞬間,肚子竟和井之頭五郎一樣,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提醒他是時候吃東西了。
近廚得食,近街市當然也是,人們不是專程去日本的魚市場裏面吃魚生飯和天婦羅的嗎?新鮮食材近在咫尺,街市中的食肆應該是可靠的,就近一定有好東西吃,他這麼認為。邊走邊看之間已來到一家食店門前,是那種典型的街坊飯堂,中西餐俱備的,毫無懸念地,直覺已帶領他按下自動門掣,走了進去。
非繁忙時間,他可獨佔一個卡座,取過不算厚的餐牌翻閱,選擇不算多但不能說沒有,比起一些上市集團的連鎖式茶餐廳這家的菜單算是收斂的了,這反而合李欣心意。菜單上第一味引起他食慾的菜式是「一夜鮮馬友(蒸或煎)」,他點煎的,為他下單的侍者面無笑容但點一下頭酷酷的加了句:「煎的好吃」以示認同,他就更加放心了,至少工作人員不會對自己幹的活一無所知。
環顧四周,食客們好像只有他自己是首次光顧的,都跟侍應有說有笑,最喜怒不形於色的那位「伙計」貌似年資最久,有問必答,客人們也多數招她點菜。
魚來了,一上桌便知是好貨色,煎得金黃透出微微的光和魚鮮的香氣,筷子一夾,「皮脆肉嫩」四個字冒了出來,放進口更加將這色、香、味感觀即時兌現,他彷彿見到這尾馬友昨夜在魚檔關門前都無人問津,還來不及感懷身世已經被送進這個廚房,很快受到鹽巴洗禮,吊起風乾;今晚這尾魚已游到了他口中,品嚐着這味道、肉質都被處理得甚好的鹹鮮,他禁不住露出滿足的笑容,眼神不經意與「不笑姐」碰上了,但見她也暗暗露出得意的神色,李欣簡直懷疑這魚是她做的,不然,她的老公就是這裏的大廚。
一個人吃掉一整尾魚對李欣來說稀鬆平常,自他學會用筷子夾菜開始,父親已教他吃魚,用兩根筷子靈活地吃一切有骨沒骨的食物,所以他可以由頭至尾吃光一尾魚,一副乾淨的魚骨仍保持完整。長大後,除了使用筷子,用刀叉吃東西也沒難度,不過外國菜式要挑骨頭的也較少。
身為一個獨居男性,他覺得喜歡吃魚是一件寂寞的事,雖然他不介意。身邊的同性朋友、同事很少愛吃魚的,大家一起吃中式小菜時,沒有人會點魚的菜式,有那麼罕有的一兩次飯桌上有人點了「粟米斑塊」,但一般餐館的「斑」塊質素實在可疑,他是不願意將就的。他也問過三數個友人不吃魚的原因,不是怕腥就是怕魚骨,還有一個說怕看到魚的樣子。也罷,鹹魚青菜各有所愛。於是他都在自己一個人外出吃飯的時候,有機會便吃原條蒸魚或煎魚。
這下子可算食神眷顧了,在生活圈範圍就有這麼一家大眾食堂,大眾得來還是有質素的,原本為新居因寸金尺土而只能租一個沒有廚房的單位,簡陋的料理台只有一個小小電熱板供煮食而生出的煩惱,可隨碟上魚骨一掃而空了。
在回家的路上,李欣細看沿路的商舖,見到好幾個吉舖招租,又有幾家食肆貼出結業通告,香港是越來越「搵食艱難」了,今天才接到朋友查詢可有工作介紹的短訊還已讀未回呢,回到家記得跟進一下這朋友近況。
市況蕭條之外,李欣又感到另一種悲涼,遇見一爿對口味的食店也覺得驚喜,只不過是貨真價實,吃得出廚師的用心,竟有這麼難能可貴嗎?或者可悲的是小市民在這個城市想過簡單生活卻不是簡單的事,一個人過日子光是房租已佔去收入的大部分,一頓飯吃一尾魚只可以是一周一次的奢侈。其餘日子?吃蒸蛋、炒蛋、煎蛋、滷蛋、窩蛋也不錯的。
李欣是那種連居所附近的便利店也頻頻巡視看看自己愛吃的零食有沒有存貨的那種人,有亦不一定買,知道萬一想吃時到那裏找得到就可以了,其實他對所有他愛的東西也抱着這種態度,不必擁有,知道它們在就夠了。
檢視過對街的便利店之後,他便安心歸家,並且作好了下個周末去菜市場搜購一周食材後再度光顧那家小店試另一個菜式──蒸肉餅的準備。
作者:何秀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