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直升機解體的震撼三秒鐘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直升機解體的震撼三秒鐘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
十四年前的冬天,我坐在一位女機師身旁,看着她對窗邊疾風大叫:「All Clear!」

窗外是急速的氣流,然後,在巨大引擎聲裏,我們慢慢爬升千呎高空。離地一刻,誰會走近?對着窗邊空氣說話,那是起飛前的步驟,提醒地勤人員不要走近。

女機師是一位律師,駕駛直升機到西貢糧船洲走一圈就回程了,來回半小時航程,單是油錢,約是一千八百元。她是香港第一位同時擁有私人直升機及定翼機飛行牌照的女飛機師,師傅曾在福克蘭戰役任戰鬥轟炸機機師,也是英國花式飛行國家隊員,第一次帶徒弟女律師試飛時,故意在空中翻了兩個觔斗,誰知女律師興奮大叫:「正!我甚麼時候可以學飛?」

坐擁三架直升機 女律師載遊機河

當年訪問時,她名下有三架直升機,分別為價值一千一百萬的Eurocopter EC120,價值一百四十萬的Robinson R22,另一部是二百五十萬的Robinson R44。

那一天,民間女機師選用Eurocopter EC120載我遊機河。怕不怕?上了天,你就要說服自己,大勢已定,怕也沒有用。記得千呎高空看尖東、文化中心、港島會議展覽中心、國際金融中心,再望維港海面,九龍東數十艘貨櫃船,都像小孩子玩厭了的積木……作為一個乘客,一切都不能操控,如果沒有童趣之心,我想不出為何要參與這種超越危險的活動。

今天翻看當時採訪的資料,有一句寫着:「每次都會想,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這是女機師當時告訴我的心底話?還是我投射給她的問題?我不敢肯定。若放在上周日嘉道理農場發生的直升機墜毀意外,這或許是殘酷的問題。

一位曾當記者的師兄,剛巧當天見證了這宗空難,目擊直升機解體的震撼三秒鐘。「我在實驗農場上課後走下山,突然聽到巨大的機件聲,抬頭看,就是那架Robinson R44直升機。我心想,『又係你』,因為,我印象中,這種型號的直升機曾經發生過意外,誰知,那一刻,機尾已傾斜一邊,再下一秒,機身與機尾折成兩截,墜下時,有一些部件散落半空。然後,聽到一兩聲爆炸聲,並且着火。」

三秒的影像,無法辨別真實與虛幻,他形容自己理性與感性上,都不能跳回正常的思考。待他回過神來,知道是真實事情,依然呆着不懂反應,然後,他問走在前面三位一同上課的學員:「是墜機嗎?」「是啊。」這時,他才懂得難過,心有痛的感覺,像看電影,知道主角要死了。他跑下山,找農場的人去報警救援。在那種情況下,他清楚知道自己沒有可能參與救援,只是新聞人的訓練,讓他持續拍攝農場後山的火光與濃煙。

潛水滑雪皆精 鍛煉理性應對

那個睡不好的晚上過後,他打消了兩個念頭:決定不會學習電單車及潛水。人到中年,家人在心裏佔寶貴的第一位,這是很正常。好些玩意,在一般人來說,是具有危險性的。那位自小不喜歡跟女仔玩的聰明女機師,除了喜歡駕駛飛機,還精於潛水、滑雪。

潛水與滑雪,我都試過了,各一次。在大堡礁背氧氣樽在深水下看小丑魚,不久,感覺自己不應該在水中生存,在進入恐慌之前,心裏指揮自己做好一下一下的呼吸,那就是置身危險與活在當下的理性應對。至於阿爾卑斯山滑雪,在飛滑一小段山坡時,使出老友教我煞停的方法,其實是求生本能,雖然成功了,但心跳得不想再試。其實,應付挑戰是有規矩與步驟可依的,接近危險,也是可以用純熟鍛煉得來的優雅與冷靜應付的。

我也訪問過一位法國深海生態學家,據說海洋最深處有一萬一千米,陽光照射不會深於三百米,他到訪過海洋最深處有六千米,那已是黑暗深海的半層了。而作為深海潛艇駕駛員,是需要克服長時間困在小潛艇內的幽閉感覺。為甚麼要潛入深海?按他說,入深海是為了探索海洋生物及海底資源,那跟探索太空資源一樣。

人有與生俱來的限制,深海下,不能呼吸,天空上,不能走動,為何硬要違反自然,找一個方法讓自己適應或存在?上天下海,說是夢想,但最大的推動力,我相信,是人的操控與慾望。

「打官司若想不出贏局,就會勸客人和解。」這也是合理的。但會揸飛機的女律師,當年給我的最深刻印象是:唔想輸。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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