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𠵱家香港仲邊有人收陀地吖!」友人說這句話時,暗藏唏噓。我問,陀地為什麼式微呢?他說:「有戲開,陀地先有飯開,𠵱家點同以前呀?而且𠵱家人人都識報警,呢頭見到陀地,嗰頭就已經有差人嚟拉啦。」為什麼以前不報警?怕黑社會太惡?「兩樣啦……以前拍戲,好多時冇申請,但𠵱家唔得㗎啦,個個跟足規矩,有陀地梗係識報警啦……」我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追問還有什麼原因。他嘆一口氣說:「收陀地,最多咪畀你刮到幾皮嘢,黑社會𠵱家食大茶飯㗎嘛,點會仲賺啲雞碎咁多嘅錢吖!」什麼大茶飯呢?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這晚朋友拍煞科戲,我去探班。凌晨兩三點,整條街道鴉雀無聲,沉沉睡去,它唯一夢到的,就只有零零星星的歸客,疏疏落落的車輛,以及大光燈下我們這群百無聊賴,正在等待拍攝的人。說人生如戲,倒不如說人生如拍戲──大多數時間都在等待中消磨,呆等八小時,或許只為了一分鐘的戲。這時我也只能倚着欄杆,一邊跟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一邊左顧右盼,尋覓街頭巷尾那些零碎的夢境片段:對面街一對小情侶,駐足良久,依然未見演員,終於悄悄走了,而在我右邊十步之遙,有個穿黑色短褲,光着瘦骨嶙峋的上身,手臂紋龍的中年男子,一直頹然坐在馬路邊,抽菸飲酒,茫然盯着我們。他真要陪我們一起等下去?
一輛通宵巴士駛過,車長瞥了那猛男一眼,又望我們一眼,然後慢慢在紅綠燈前幾尺停下來,刻意面向我們。我正有點奇怪,他已打開車門,笑着指一指半裸男,壓低聲音問:「收陀地呀?」我身旁的朋友以正常音量答:「唔係,飲大咗啫!」車長聽見後,笑了一笑,關門繼續開車。我側身望望那路邊猛男,表情依舊迷惘,似乎完全聽不到剛才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