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香港華美公司出品《莊子試妻》，是為首部港產片。由哥哥黎北海執導及兼任男主角，弟弟黎民偉編劇及反串女主角，黎民偉太太嚴珊珊演女配角。
以上，近年被舊事重提過很多次了，因為黎家有孫女光耀門楣。黎北海、黎民偉和嚴珊珊分別是黎姿的伯祖父、爺爺和嫡祖母。我想談的是，為什麼開山之作會揀中這題材？它究竟什麼內容？
「莊子試妻」見於明朝短篇小說集《今古奇觀》。我在《蘋果》寫過，《今古奇觀》的編排含有密碼。百行孝為先，所以第一卷是《三孝廉讓產立高名》；孝之後是義，所以第二卷是《兩縣令競義婚孤女》；炫富最可恥，所以第四十卷是《逞多財白丁橫帶》包尾。那麼中間講什麼？中述人倫，所以第二十卷是《莊子休鼓盆成大道》。
哲學家莊子（約公元前369-286）名周，字子休。故事的原形很豁達：莊妻死了，朋友惠施來弔喪，鰥夫莊子卻拿盆當鼓拍着唱歌，講出一番：「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有之死，是相與為春夏秋冬四時行也。」（見《莊子．至樂）的大道理。但如此哲學化，莫說現代人，古人都悶騷啦，明朝小說遂搞出通俗版：
莊子通曉仙法，某天見一個寡婦在墓前不斷撥扇，原來寡婦丈夫臨終笑她不待墓土乾透即會改嫁，少婦不服氣卻又心急，便撥扇加速泥乾。莊子哈哈大笑，發功助她，寡婦馬上歡天喜地去辦婚事。莊子回家告訴妻子，妻子嗤之以鼻：「換轉我，寧願孤獨終老。」莊子又是大笑。不久，莊子暴病身亡。莊妻守着靈柩未葬。晚上便有個貴公子來借宿，姣婆遇着脂粉客，情投意合之際，貴公子忽然昏迷，據聞要吃剛死者的腦髓才可醫治，莊妻二話不說拿斧頭劈開亡夫棺材……
然後你懂的──貴公子由莊子幻化出來，莊妻眼見老公復活現身，驚羞交集，愧對承諾，當即懸樑自盡。莊子在妻屍旁敲盆唱歌，悟出大道。
明顯偏離哲學原意，卻易懂得多了，就是白髮齊眉轉頭空，勸人別執着於夫妻之愛。雖然純粹站在大男人主義看事情，畢竟頗為警世。
《莊子試妻》便據此而拍。東方荷里活如今褪色，驀然回首，它改編經典，通俗化，湊齊幽默、玄幻、倫理、男歡女愛（當年民風保守靠黎爺爺反串）等元素，高潮驚慄陰森，少婦夜半劈棺再自殺，結局大逆轉，言之有物，雖然技術和器材粗糙，但計算準確，一百年來，港產片以至全球成功電影，仍不脫此範疇，劇本放在今天也不輸蝕。
前人胼手胝足，盤古初開已經奠定商業性與啟發性並重這不敗法則；後人莫要自high或自卑，走上歪路。
（隔星期六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