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於苦海之中,有很多方法。吾友Jolli就分享了一篇「廚師告訴你史上最笨豬的點菜」(Chefs share 58 Stupidest food orders ever),頓時把我從一地枯葉之中抽了出來,笑到抽搐。笨星、無知和煞有介事,誠是地上最強笑料。
「是日特餐是鐵板煎西冷,客人要求來一份,素的」,不爭氣的我笑了出來。還有「Steak tartare,全熟」,「洋蔥湯,唔要洋蔥」,「西班牙海鮮飯走飯」等等。你以為已經夠幻海奇情?未算。有種本事叫「投訴omelette蛋太多」,再大鬧招牌上沒有慎入說明。甘拜下風。這種惡霸先告狀法,簡直令人生充滿希望,之前的生熟錯亂和拜神唔要雞,一一變得接近正常。
本來我正愁爆,發現原定廣告拍攝外景的整個星期,天文台預測不是烏雲就是下雨,之後更是無限個陰雨不定的灰天,萬一出了call但天要玩你,勞民傷財出事㗎嘛。製片已盡力book太陽和藍天的期,但兩位大牌都已讀不回,人定聽天之下我祇能在冷風中歎息,拉着二胡看枯葉翻飛。然後,笑料來了。
「唔該一份廚師之選但要fettuccine,因為我對penne敏感。」你對一個形狀敏感?救命。"You're allergic to a shape?"我笑到噴飯。
等於點一碗魚蛋粉,但要魚片,因為對魚蛋敏感。原來圓形唔食得,四方可以,你贏。此類高飛曲墜形腦殘,太出類拔萃,我決不能黑幽默自珍,急急公諸同好如律令。
"Chilean sea bass, hold the chilli",救我,笑到肚痛。卻敵不過"I once was asked for a cappuccino with the foam on the side",屬於令植物人彈醒級別。
常識不足,自我中心,自以為是,諸多(無理)要求,加上邏輯癌末期,令餐廳的客人醜態盡出。食有食的文化,菜式有菜式的倫理,料理有料理的構成,不是閣下刁客獨尊,唯我大晒,便可以胡點蠻來,硬要魚生熟食,東坡肉全瘦,葷煮成素。食素者如認為明明是一塊肉,強行把它煮成齋是可以的,難道明明一道沙律又可以硬變成鮮肉?有時,實在不得不佩服餐飲業人士的EQ和忍笑能力。
問「Filet mignon是什麼魚?」退回Shrimp cocktail因為菜涼了,或是要求吃心形牛扒,都已太小兒料。
怪祇怪近代過度吹奏個人主義,一味沉溺自我為大,《Economist》的雙月刊《1843》,上期便提到我們正處於「食物個人化的世代」,大家慣了由音樂的playlist到麥當當的漢堡包,全都任貴客自訂自選,因個人愛惡度身訂做,個人化走火入魔,便成為惡。
同樣的荒謬、無知和刁蠻,如果化成點酒的要求會怎樣?食物菜式的生熟,有點像侍酒的冷熱。「香檳,室溫的,我不喜歡冷飲」,真恐怖,我作的,但原理是一樣。一概而論地堅持「白葡萄酒要冷得冰凍的」,亦是一知半解地強姦了侍酒的最佳溫度。豐盈厚潤的白酒,需求的是微涼,約12至16度,不是冰寒。Full bodied的酒比起較輕身的,適飲於更暖的溫度,紅酒如是白酒亦然,冰得越凍,酒的香氣鎖得越緊,低溫往往強調了苦、酸和單寧。
倫敦Mayfair一間高級餐廳的首席侍酒師告訴我,她遇過最拙劣的經驗,是客人要求冰塊,讓他放進昂貴的布根地白酒之中。Berkeley酒店Marcus Wareing餐廳的葡萄酒總監Michael Deschamps也痛恨,被要求來一瓶冰凍的Chardonnay,是令人非常遺憾的事,葡萄、風土,什麼都喝不到了。就像要求"Mid-rare ossobuco"(燴牛膝)一樣亂來。
如此類推,點酒時要「紅酒走紅」,「一杯Port,要鹹的」,「我想喝Rose,請用咖啡杯上,我對酒杯敏感」,又或者"Champagne please, bubbles on the side",指日可待。
這些奇形怪狀三尖八角,違反常理的點菜/點酒要求,與其說是愚笨,更貼切不如說是挑剔當見識,失禮先告狀,七分無知三分白癡,根本餐桌禮儀飲食修養不足。如《1843》那篇"For your mouth only: welcome to the era of personalised food"所言,個人化自我無限大,也代表了"a shift in manners"。作者指至少以英國禮儀來說,曾經出外用膳太懨尖腥悶諸多要求,是為無禮。他對自己的美國朋友在咖啡店落單,永遠大剌剌要half-caf、 half-decaf、吃pizza則下令餐廳的茄醬不得有一絲oregano或辣椒,總令他感到難堪。曾經每個人都有責任認識和適應世界,現在卻反過來要全世界適應你,凡事以你為宇宙中心,極端的我我我me me me,肆虐於飲食行為上,敗露是常識缺氧,文化露底,和禮貌殘障。
那些曠古絕今要求四方的圓形,食肉要齋的柯打,永遠提醒我謙卑自省,高手在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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