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有一位設計師朋友說,在YouTube上看了一段很chill的烹飪片段,鳴謝大師姐及葉一南,名字是孖人廚房。上網搜尋,笑了起來,真的是孖人,風雅清癯的雙生年青兄弟,外貌一模一樣,看了大師姐在我書內食譜,去街市買菜下廚煮蘿蔔糕,配Cava。配樂、剪接、對白,很城市很生活很輕鬆很隨意很不一樣,原來這叫chill,太好了。可惜片子只得數條,愉快地一口氣看完,意猶未盡,不禁想,為甚麼二十多歲可以拍出如斯水準,我們財雄勢大的電視臺不能?
上星期的一夜在中環工作,晚了一點,行過擺花街,看見孖仔的Interval店還有燈光,差不多十二時,為何還未關門,走了進去。相見大喜,出力擁抱。「搞甚麼呢?」我問。大孖Caleb說:「後天wine bar開業,在試做小吃」。現在能分辨了,大孖留小鬍子,細孖瘦一點點。我也不客氣,拿起檯面的食物便吃,然後笑說:「還是回去iBank工作吧,攞苦來辛,為甚麼呢?」一年總要損他們數次,UCLA商科畢業,在美林做了一年iBankers,大好前程,兩兄弟嫌沒意思沒創意,改做飲食,現在落得半夜三更在廚房切番茄。細孖也不回應,知道我說笑,拿來一支他在意大利選的Orange Wine,嘆了一口氣:「很倦,今天工作夠了,喝一杯吧。」好,酒逢知己,更深人未靜,橘酒很清爽配着陳醋小珍珠皮蛋,肥美沙甸魚,大家滿足地乾杯。
Urban dictionary解釋,chill除了有型輕鬆,還有不跟隨主流的意思。那年,看過孖人廚房YouTube,去了他們在中環城皇街的咖啡店。在舊區三層唐樓之下,隱蔽沉靜,偷得浮生喝一口咖啡別有氣韻,不過先要經過重重斜坡,有一種感覺,他們為求理想不顧生意。然後有朋友說,這地方不定期晚上聚眾討論各種課題,搞文化沙龍,聽了,肅然起敬,我以為「沙龍」二字,早在年輕一輩中消失。後來這兩位文青再在PMQ開了Taste Kitchen,邀請未正式入行的廚師們,在不同時段一顯身手,專做pop up。清新可喜,與眾不同,這是紐約、東京的概念,香港租貴,應該是傻的才夠膽冒此風險。我去他們餐廳吃飯,他們來我餐廳吃飯,見着,見不着,心裏有數,卻沒有相認。直至有一次相熟朋友介紹,握了手,相視而笑,感覺好像老朋友。
說起這往事,又乾了一杯。Interval是他們在中環的另一店,日間零售加咖啡,已經夠忙,晚上還變身wine bar,我忍不住問:「你們是不是不想回家了?」Caleb回答:「想死了。今天早上九時開始工作,手錶已經轉了一個圈多,家有賢妻,還留了住家飯……」。Joshua立即附和:「女朋友深明大義,雖是如此,每一刻也想回家。不過,大家都說,零售與咖啡與酒吧不能同生,哈哈,我們偏向虎山行,還是想試一試」。好。年輕人應該創自己的路。香港現在的主流是賣五顏六色的元素週期表,喜茶大排長龍,在不chill的城市,做chill的事,必須付出額外沉重的代價。
「過去十年當中,你們最難忘是哪一件事?」這問題我問過很多飲食界中人,有一天希望寫成一本書。他們果然是雙生兄弟,不約而同說:「那一年與餐酒拍檔拆夥,有點挫折。後來開Common Ground,重新再來,自己砌磚、批灰,在永利街拾舊木頭做傢俬,這一役最難忘」。我聽了,呆上一會,叉着頭,笑了好一陣。他們一直在問是甚麼事情,我見夜深,沒有回答,把酒乾盡,逼着兄弟快快關店,然後在昏黃燈光下,踏着步回家。Caleb、Joshua,多謝你們,令我記起塵封舊事。1990年在澳洲遇上逆境,與拍檔忠偉清了袋,然後開Madam Yip小店,晚上用車頭燈,照着前門,便像你們一樣,自己砌瓷磚,鋪地臺,再次出發。年青真好,我想,不知自己算不算曾經也chill過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