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策展人黃漢沖在台北當代藝術館做了一場了不起的展覽,名叫《烏鬼》,台灣好友同我解釋,「烏」可理解為「黑」,那麼烏鬼就是黑鬼,是台灣人對外來不同種族人的稱呼。但和粵語鬼佬不同,烏鬼一般不指白人或東亞人,某程度有點歧視意味,在說對方種族的同時也在說他們文明程度低。
鬼也有神秘、可怕的味道,展覽引《台灣志略》說:「烏鬼……其人遍體純黑,入水不沉,走海面若如平地。」這鬼骨骼清奇,可在海上凌波微步,似《山海經》中在弱水生活的崑崙仙怪。
《烏鬼》邀請廿多位亞太地區藝術家參展,讓人流連忘返,細細反思到底什麼是我們生活中的「烏鬼」,我們在怕甚麼。泰國藝術家斯里布特善用紡織品,把北大年軍隊對「綠鬼」穆斯林的暴力行徑編織成畫,繡在泰軍軍裝和穆斯林小白帽裏,邀請觀眾穿戴;台灣藝術家梁廷毓則錄製家人在桃園土地神廟和無頭鬼墳擲杯問靈,追溯清末客家人與泰雅人的血腥衝突;香港藝術家韓幸霖的油畫呈現孩子般的夢境,面帶笑容的鬼魅登陸遙遠的島嶼,高對比色和笑容詭異的幽靈讓人不安,未知是否這是香港年輕一代的潛意識書寫。
我念念不忘的還有展覽最尾台灣藝術家王鼎曄的影像。藝術家如披雪的弱柳在海岸前陰柔舞動四肢,畫外音的女聲用閩南話緩緩唸出一系列詞彙「十去、六死、三留、一回頭」,拼在一起是老一輩閩南人從大陸渡海去台灣定居一路上所遇到的鬼怪艱辛。詞語都短,聲韻悠揚,引無盡聯想,那些鬼的故事今天看當然不覺可怕,但仔細想裏面嵌了多少惶恐,多少不幸。
鬼魂是我們恐懼的投射,青面獠牙的並不是鬼,而是壓抑我們無法安心度日的生活本身,或如這個展覽的英文名所說:Stories we tell to scare ourselves wi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