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魯迅,許廣平這樣說──「他那大約兩吋長的頭髮,粗而且硬,筆挺地豎立着,真當得怒髮衝冠的一個『衝』字……褪色的暗綠夾袍,褪色的黑馬褂,差不多打成一片……皮鞋的四周也滿是布丁……小姐們譁笑了,『怪物』有似指出喪時那乞丐的頭兒。」多尖酸刻薄!可後來呢,「怪物」成為許女士的摯愛,師生戀在民國大抵是大逆不道的,然而魯迅便是魯迅,敢為愛破冰,愛就愛吧,管你什麼世俗不世俗!當然還有些少避忌,同居不敢向外言。正如張傳倫先生所說,許廣平不是好學生,大膽新潮,敢作敢為,某種地方上,正暗合魯迅的反叛性格,走在一道,事屬必然。別看魯迅不修邊幅,桃花運可旺着呢!師大不少女生暗慕於他。許欽文四妹羨蘇是第一個闖進魯迅天地的小妮子。魯迅管它叫令弟,是周建人帶進八道灣。家貧,遠道而來投靠周老師。羨蘇能幹,機靈,魯老太喜歡,周家大小連朱安在內,皆視她為魯迅的另一房太太。曹聚仁《魯迅評傳》把許羨蘇定為魯迅的情人,這非憑空揣測,魯迅其時寫信給羨蘇遠多於寫給許廣平,可見她在魯迅心目中的地位。那為什麼後來演變成「蘇」巢「平」佔呢?這不得不說是羨蘇的引「平」入室。許廣平是許羨蘇的同學,同姓三分親,走動頻密,羨蘇就把許廣平和另一位同學俞芳一起帶去八道灣探訪魯迅,幫忙抄寫稿件、買東西、校對書稿,分擔魯迅部分工作。魯迅對這三位活潑可愛的女青年心存感激,招呼她們留飯。魯迅、許廣平的愛情正萌芽於這樣的飯局。陶方宜在《魯迅的朋友圈》轉述了這樣一段描述──「 他(魯迅)真的醉了,打翻了菜碗與酒杯,最後竟然藉着酒勁拳打俞芳,還將許廣平的頭髮抽起來,用力按在佈滿殘羹的餐桌上。」形容過火了,魯迅只是打了許廣平的頭而已。
喝醉發酒瘋追打人,倪匡也有相同行徑。八十年代初,某夜朋友聚飲於灣畔北園。倪匡照例喝X.O.,喝酒不囉嗦,一杯復一杯,未幾,已有酒意。旁邊的朋友一時興起,替倪匡身旁的女友人看手相,正自看得入神,忽聽得倪匡一聲獅子吼:「媽的,色狼,不知羞!」躍起追打那位朋友。於是一個逃,一個追,繞枱兜圈。眾人大驚失色,羣起阻攔,倪匡哪理會,鐵拳猛揮。別看倪匡不高大,平日健身甚力,拳頭不輕。中拳的朋友連聲喊痛。好不容易才把倪匡給安撫下來,還不住吼「色狼!大色狼!」可見大凡天才型作家,酒後都會荒唐。魯迅瘋狂於前,數十年小老鄉倪匡接力其後,一個是文豪,一個係鬼才,難兄難弟。
打鬧過後,出乎許廣平的意料,老師非但不責怪,反而信多起來。不妨看看《兩地書》,稱呼漸由「兄」而變為「小鬼」、「嫩弟」、再自「乖姑」到「姑哥」、「小白象」和「小刺蝟」肉麻不?毋見怪,老人泡妞,勁頭猶勝青春男。二六年之前,魯、許相敬如賓,並無逾矩。慾情起於魯迅應聘到廈門大學之後,客途寥寂,不期然想起許廣平。天從人願,許廣平移船就磡,馬上跑到廣州,至此,兩人不再分離,仍避嫌疑。即使到了上海,住進東橫濱路景雲里,也是魯迅居二樓,許廣平棲三樓,對外,許廣平自稱是魯迅助理。可有人相信?孤男寡女,掀起衛道之士指責,難聽的話不少,知堂老人也公開反對,兄弟感情降至冰點。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毫不退縮,他說──「回想六七年來,環繞我們的風波也可謂不少了,在不斷的掙扎中,相助的也有,下石的也有,笑罵誣衊的也有,但我們咬緊了牙關,卻也已經掙扎着生活六七年。」鐵肩負愛情,魯迅確是硬漢。魯迅去世,海嬰孩子也有了,許廣平仍然不是魯迅的合法妻子,心底可有一點兒遺憾?廣平女士初遇魯迅,已戀上了──「那是初春的和風,新從冰冷的世間吹拂着人們,陰森森中感到一絲絲的暖氣。」就是這絲絲暖氣,最後讓她付出了一生的代價而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