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聽到人物原型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一流小說家必須具備的本領,專科醫生實牙實齒貼上「幻聽症」標籤,病人是要接受治療的,輕則食藥重則關入精神病院,但邁進文學領域卻成了創作籌碼,海闊天空暢行無阻。以《紅玫瑰與白玫瑰》為例,張愛玲只不過偶爾得聞一個叔叔輩「渣男」和人妻偷情的告白,女主角可能見都未見過,存在記憶檔案七八年,拿起筆描出栩栩如生的肖像,不運用想像力是萬萬不行的。虛無飄渺的王嬌蕊,出生地之所以被定位在南洋,除了遭老公嘲笑「他們華僑,中國人的壞處也有,外國人的壞處也有」時,作者可以趁機發揮幽默感,我懷疑某程度上也因為潛伏在她心底的時裝精身痕,非得找機會把幾套異國情調衫裙推上天橋不罷休。有地域環境作靠山,娘惹的印花紗龍當然不可或缺,「黑壓壓的也不知是龍蛇還是草木,牽絲攀藤,烏金裏面綻出橘綠」,製成的還要是睡衣,難怪男主角半夜在走廊撞見,馬上中了沒有解藥的降頭。這樣的細節,一輪嘴炫耀風流史的振保叔叔肯定沒有提供。
張迷最津津樂道的是一件曳地長袍,「最鮮辣的潮濕的綠色,沾着什麼就染綠了」──包括她老公頭上戴的帽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兩邊迸開一寸半的裂縫,用綠緞帶十字交叉一路絡了起來,露出裏面深粉紅的襯裙。那過份刺眼的色調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也只有她能夠若無其事地穿著這樣的衣服」。那年關錦鵬把小說搬上銀幕,我竟然沒有留意陳沖有沒有忠實穿上此襲名物,簡直應該從張迷俱樂部永久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