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右小腿有點痛楚,我以為是肌肉偶然疼痛,也不在意,甚至還去跟好朋友學動氣功,不料過了兩天,整條小腿以至腳掌紅腫起來,每走一步,痛如萬針齊扎,連忙去看普通科醫生。醫生說不是發炎,就是血栓塞,而血栓塞可隨時奪命,着我赴醫院急症室,待安排照超聲波。我於是掙扎着連夜進了醫院,診斷結果是急性蜂窩組織炎(acute cellulitis)。我在醫院躺了兩天,雖然遠遠還未痊癒,卻決定帶痛出院。
公立醫院的醫生、護士以至雜工,一般都很友善,也樂於幫助病人,只是照顧的病人太多,有時難免愛莫能助。我看見病房裏,躺着不少已無法走動的老人,連上廁所都做不到,護士只得給他們裹上尿布,但總不能聽見病人便溺了,就代為更換,於是不少病人其實是經常躺在便溺之中,其中一個應是有點神智不清,被綁在牀上,晚上不住的喊:「綁着我做什麼?行行好,放了我吧。我便溺了,骯髒得很。唉,生不如死啊!」他不知多少天沒洗過澡。鄰近有病人罵道:「他媽的,吵個不停,阻人入睡!」我當然也怕那喊聲,但還想到另一件事。
那病人的確是生不如死。他這樣的生,那裏還有一點做人的尊嚴。假如有機會康復,過人的生活,那也罷了,但是,聽護士說,他已是這樣病了多年。然則為什麼還要他挨下去。
人生到了不值得留戀的時候,自行選擇安樂死,事先一切向至親交代清楚,離去時再無牽繫,了無痛楚,那是人類可以對不仁造物者的唯一反抗。偏偏許多所謂衞道之士卻期期以為不可,說有違天理、醫德等等。但他們能給那些「我便溺了,骯髒得很」的病人較好照顧麼?教人生不如死,不應算是道德。
我曾多次作大腸鏡檢查,那本來是痛楚難當的手術,但醫生注射鎮靜劑之後,迅速雜念全消,渾然百事不知,醒來時,總禁不住想,假如一睡不醒,何嘗不是善終,只可惜未曾跟親友道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