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 判 - 陳沛敏

審 判 - 陳沛敏

佔中案判決前的周日,到教堂參加考核禮。儀式未開始,跟友人在教堂外閒逛,瞥見一個房間內透出柔和的光,趨前透過玻璃看進去,是一雙手的雕塑,一手握着牢獄的欄柵,一手從欄柵的空隙伸出來,掌心上有個清晰可見的傷口。在監獄裏的,是耶穌。

佔中案宣判,九子罪成。一字排開,有男有女,有年輕的面孔,也有白髮蒼蒼的朱耀明。在庭上,75歲的朱牧站在犯人欄內親自陳情,讀到後來,他聲音抖震,身後的戴耀廷等各人淒然淚下。我反覆細讀朱牧的《敲鐘者言》:「在法庭的被告欄,是一生牧職最崇高的講壇,死蔭的幽谷成就了靈性的高峰。」

由貧苦的童年談到如何成為牧者,談到為牧區爭取改善民生而投身社運,談到因為相信人生而平等所以參與民運,到六年前應戴耀廷邀請擔任佔中發起人。你會發現,由始至終,他秉持的就是「彰顯上主公義」六個字。

六年前三子啟動佔中運動的記者會,就在佑寧堂的十字架下,朱牧說:「若果我們因此行動失去個人自由,而能為今日社會和下一代帶來更大的自由,那麼,我們可能失去的自由就微不足道了。」他與戴耀廷是好友,是對方的證婚人。陳健民讀大學時已認識朱牧,一同做社會研究,爭取興建東區醫院。他們都是社會上所謂的中產,有美滿家庭穩定職業,現在卻一同站在犯人欄中。戴、陳二人沒有為自己求情,卻向法官提出唯一的請求,希望不要判年邁的朱牧坐牢。

我記起十年前的六四20周年,《蘋果》籌備由4月15日胡耀邦逝世到6月4日每天至少一版專題文章。那大半年時間,因工作需要我不時跟朱牧聯絡。那時朱牧剛經歷徘徊生死邊緣的大手術,身體才逐漸恢復過來,卻又開始忙着為流亡海外的學生領袖和民運人士,發起「我要回家」運動。「佢哋離開中國時,以為好快可以返屋企,冇諗到一等就係20年。」他當時說。六四後他參與「黃雀行動」,協助學生領袖和民運人士逃出中國,20年後又為他們爭取回國。採訪後我說:「歷史總愛跟人開玩笑。」

歷史總愛跟人開玩笑。警方的87枚催淚彈激發十幾萬香港人上街,傘運宣告展開。79日佔領,120萬人次參與,其間沒有建築物被破壞,沒有物件被焚燒,學生甚至在佔領區搭起枱櫈,每天放學到來做功課,連儂牆七彩繽紛的紙貼,寫滿他們對未來的祈盼。「煽惑他人煽惑」究竟是什麼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只知道大家都說如果有人「煽惑」,那就是中共、梁振英或者曾偉雄,或簡單說,是不公義。

控罪書上被列為第七被告的26歲鍾耀華在庭上不陳情只陳詞,他說現在審判的,並不是他或其餘八人,而是「所有用不同辦法參與過、或者沒參與過雨傘運動的朋友,是控告所有對香港珍而重之的人。」

代表律師戴啟思完美的轉達了他的理念:「鍾耀華不想法庭考慮他的個人背景。他希望法庭只需考慮,他是數千位在添美道及附近街道聚集、想要表達對人大8.31決定深感不滿的香港市民的其中一人。他就是每個人(An Everyman)。」「鍾耀華可能是任何人的兒子、任何女人的弟兄。除了那份追尋民主理想的堅持之外,這個人並沒有其他可供辨認的特徵。」

很多人說,傘運後只有無力感,但六年前啟動的「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公民抗命運動,其實還未完結。這場審訊和庭上的抗辯與陳詞,根本就是這個運動重要的一部份。

歷史的審判,重點不在九個人的刑責,而是直視不公義時,作為一個人,會如何選擇。我實實在在的看見了,林鄭月娥、周融等諸色人等,也同時被審判了。

(隔星期六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