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
遇怎樣的路途不重要,做怎樣的人才重要。我家門前可以望到幾座山,曾聽蕭炯柱說過,從右邊雞公山一帶山脈,包括畫眉山、嶂上、牛耳石山及北潭凹,風景世界級。他是音樂指揮,做事有要求又執着,不會亂點。
最熟悉的品相,最遠的距離。我常常跟母校退休體育型男廖Sir抱怨,跟他和師母千山踏遍,就是沒有登過最近的雞公山。這幾天突然春風涼冰冰,難得摯友瑜仔肯放下老公乖仔不管,由阿兵哥帶路,跟五年來天天相見的幽山打交道。
甚麼是世界級風景?請不要問我東南西北,總之,能上諸山,見到東平洲真的好平,蚺蛇尖真的好尖,慈山寺觀音好大,見滘西洲想起跟朋友大夥兒午飯,橋嘴島有過小時候旅行記憶。這串山脈,棧道與海,有景是好景,無景是樹林,樹冠嬌綠,崖邊小杜鵑能看不能摸,在森林負離子裏做空氣美容,就是世界級的旅程。
一條路,行出兩種人
所謂路遙知腳力,人付出有限,但天地回報卻是無限的估不到。吃了兵哥帶來的cold cut和有葵花子的香麵包後再上路,遇見穿黑皮鞋行山的大叔,問他最後一站還有多遠,他說:「雞公山?未有耐。」行山,是克服無奈的最好精神治療,因為,不管你是甚麼人,行山選項只有一個:繼續行。而且,繼續行之後,還可能出現難以估計的變化。
其實,山海不變,只是人心浮躁。下雞公山之時,出現誘人抉擇,一是走明知的大道到水浪窩,等車回家,此路廖Sir早跟我提過。但木造箭嘴牌還加一選項,那是通向回家之路的老圍。有直通家門的世界級山路喎!人世間還是有貪心女子如我,臨完場前博一鋪,結果,荊刺滿途,又斜又滑又整蠱。
做人無啖好食好閒,行山無路好踩,隨時「拗柴」。但世界級山路是很均真的,冇乜人行的路,自自然然又窄又多雜草又幽深的,如果不肯輸少少收手走回頭路,那就不要埋怨可能付出更多。結果,山路先向榕樹澳即回家的反方向走,然後再轉向老圍回家方向,一條之字路,我穿四分褲,一直被小樹幼枝撩挖,身邊竹葉香松,不停隨步伐拍打一臉一身,醒着發噩夢的感覺近一小時,鬧爆誰人標豎那個老圍指示牌,鬧到想喊。平日生活的所謂優雅,一切,都可以是騙人的。而我的神奇女俠瑜媽媽,早就滑住落,跌得無影無蹤,聲都聽唔到。
錫身又要行山,即使得不到祝福,最少可以得到教訓。走平坦車路及村路回家之時,身軀很沉重,眼睛還是發亮,瑜媽媽穿長山褲,我盯着她充滿泥濘的屁股,衷心折服。鬼佬村民夫婦也忍不住問候咬着朱古力energy bar的女俠,笑着叫她下次走一條較長的路比走捷徑安全。
一條路,行出兩種人。為了一個認為正確的選擇,一個願意跌跌碰碰的下山,迎難而上,絕不埋怨;一個步步為營,不想出錯,還去批評山路不理性。不同性格綑綁在相同命運,有人願意默默付出,有人一邊叫嚷還不知自己已得到最多最好。可是,我們始終為了共同決定而走畢全程。
昨天如何度過 怎樣面對今天
好山好水養甚麼人?見到陳方安生點評譚惠珠,就明白香港乜人有。走世界級山路之末段,學習做怎樣的人。我和神奇女俠都是在大專度過六四的死黨,是在新聞中成長的一種人,我們性格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如羅永生所說,八九年以後,我們屬於有共同公民德性(civic virtue)的一個香港族群?可是,我們知道昨天是如何一同度過,也知道怎樣面對今天。參與抗議修訂《逃犯條例》遊行她會支持,不能去「民主苦路」她會安慰。
當我早前看到梁文道戴偏金的黃色領帶在博群書節講座說「歷史記憶之必要」,是有點不習慣。十六年前他在7.1大遊行裏搖旗高呼「人民力量」,翌年,我在牛棚書院訪問他。他當時說過,一生只有中三青春時期感覺最痛苦、矛盾,日間流連台北街上做爛仔,晚上回宿舍看書時又想當神父。講座是關於六四與記憶的一種論述,其中提到六四時候他和演藝學院學生搞劇團,還計劃了一齣沒成功演出的即興劇《唯有我永遠面對目前》,聽到這名字,我心裏在笑。
今天的梁文道演說,能吸引學生坐滿通道、前台及出口,他聰明,不提歌曲老背景,「唯有我永遠面對目前」,是盧國沾寫的歌詞,寫得太清楚,或許會失去年輕無厘頭的輕快,但還是要寫一下:
迎面有幾多變遷 誰知道邊一個先
這裏高山 那裏滄海 在那天變良田
實在係話變就變 預伏在樂趣前面
前面有千變萬化 不會睇見
命裏係注定從前 夢境係一片胡言
唯有我永遠面對目前
明日話今天 昨天亦提到
想到舊年 更多挑戰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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