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啦爬啦櫻之花 - 陶傑

爬啦爬啦櫻之花 - 陶傑

大陸網民拍得一張中國眾大媽競爬櫻花樹照,一株櫻花樹,高高低低爬滿嬉笑之大媽八九名。最高兩個幾在樹巔,樹下還有一個中國男子將一名幼嬰塞給樹上一個大媽,狀似抱抱。

大陸網民問:這到底是櫻花樹,還是大媽樹。

對於唯美主義者,第一關注點是此大媽櫻花樹之災難地點,是不是日本。發覺不是,原來只是大媽在折騰中國境內的櫻花樹,即憤怒全消,可以沖一杯茶,取一小碟花生米,翹二郎腿,冷靜由此研究一個問題。

到底是一株櫻花樹上爬滿了大媽,還是世界上其實另有一種大媽樹,寄生和點綴着幾朵櫻花,真是一個很柏拉圖的疑惑。

正如中港台文青圈子廣為傳誦熱愛之文藝名句:「生活是一襲華麗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若衣袍只一件,虱子卻有億萬,那麼在哲學上,也可以說,在遙遠的一個國家,雖然聲稱地大物博、錦繡河山,「生命是一大團黑壓壓的虱子,其中雜混着幾縷華麗的絲綢。」

華麗的衣袍和上面的虱子,是何辯證關係?河山再錦繡,人口若只四萬萬,而且在民國時代,就是前者。換了紅衛兵的那一代變老了, 加上春節、十一或五一黃金周的長城、華山、西湖,論述成立,即屬後者。

到底是大媽爬上了櫻花樹,還是櫻花樹在全球氣候暖化之後出現生物異變,自行生長出一種叫「大媽」的腫瘤細胞,亦可作如是哲學觀。

凡事亦觀點角度而已。何謂真實,何謂VR虛擬?若生命是一場電影,那麼人生何嘗不是黑澤明一齣偉大的「羅生門」,其中加插了幾個迪士尼的卡通片斷;而上帝近年有感於大國崛起,在倫敦巴黎,以及四月之京都,偶還加映一齣中國動畫片大鬧花果山。

當然,若以佛家的心智範式(paradigm),美女與野獸,俱六道環循,眾生平等。因此我們欣賞花果山的美景,也包容猴子的一片生氣,雖然見這群畜生喧哄爬樹或蹦跳穿越水濂洞時也擔心牠們的安危。

何況大媽爬櫻花樹,還要傳遞小孩呢。城管就不遠處,還是小心一點,大打出手時摔了孩子就不太好。

雖然上帝更惡作劇,只將枝幹比玻璃心還脆弱的梅花,配與為中國國花(一說是向日葵),只可攀折,不可攀爬;偏偏日本那一樹,因根幹厚實,反而受到懲罰。

若有上帝,又為何如此不公?正如猶太人遭納粹屠戮時悲問:上帝,你在哪裏?

一抹恬麗的東瀛國色,不僅是美學,而且引申出哲學和神學。因此,櫻花啊謝謝妳,今年四月,請允許我會低調獨來,靜靜追隨妳的清麗到北海道的天涯,而那時我會記起文學家太宰治更高絕的名言:「生而為人,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