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曲奇的始源無可考證,外國人以為幸運曲奇是炎黃子孫,茶餘飯後提供一點機智,怎知道中港台以至東南亞的華人聚居地都不彈此調,倒是加利福尼亞州的唐人承認幸運曲奇在社區發揚光大。靈感想是來自日本,寺廟的御神籤糅合傳統的煎餅,就是幸運曲奇的雛形。兜兜轉轉回到元朝的中國,朱元璋相約群雄反抗韃靼人的統治,把寫有起義日期的米紙暗藏在月餅裏,十四世紀的意念飄洋過海,先在扶桑登陸,輾轉流落到二十世紀的唐人街,幸運曲奇儼然是一則中日混血的傳奇。
從舊呂宋巷鑽出來,轉彎向上,是一望無垠的都板街,大道兩旁的燈柱,有一線又一線的紅燈籠相牽,像波浪湧過來,點現浮華世間。服裝店陳列和服旗袍,彩艷一如舞衣,禮品店十元三件的T恤,倒適宜拿回家作抹桌布。多年前客居灣區,閒來到唐人街訪友,印象中商店販賣的貨色別無二致,回應「十年如一日」的俗諺。分隔樓群的牆,塗鴉般的壁畫倒是新置,貌似李小龍的肖像與金菩薩平起平坐,吸引最多遊人自拍,唐僧三師徒的一幅,馬下的指標寫有「路漫」兩字,從中國古典文學的紙頁跳脫到三藩市拋頭露面,果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教我多看兩眼卻是一幅暗沈沈的畫,灰黑色的線條勾劃流亡海外的清帝子民,戴木髓製遮陽帽拖曳長辮指夾香煙,畫題是《一八八九年唐人街》,卻更似一八九八年阿諾簡德拍攝的賭徒街舊呂宋巷的噴漆版前身,轉了一個彎又回到老地方。腳步輕浮,觸目都是遊客眼底的景象,剛才夥伴穿梭在史德頓街和鮑華爾街找車位停泊,反為看到唐人街活生生的一面,主婦在雜貨店前挑選蔬果,善男信女在廟宇前大排長龍,是求神還是待領救濟品?眼前掠過的招牌寫有「布斐」、「孖結」、「糧食券」蠅頭小字,倒似唐人街的暗語。
沿着斜坡下來,古董店的門外擺放石獅子和金熊貓,紅鬃烈馬雕像旁,馬夫的鼻孔噴出煙圈,舵輪形的座椅上,人像忽然掏出手機發放文字短訊,一時真假難分。穿過牌坊就是唐人街的入口,剛才還是滿地金光,猛然颳起一陣風,毛毛雨便灑下來,回過頭來,三片綠瓦的護蔭下,掛着「天下為公」 、「信義和平」 、「忠孝仁愛」的牌匾,風雨飄搖中彷彿堅持一點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