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德嫻為運輸署拍了條宣傳片,教大人、小人乘公車的禮儀,我認為是一條感化片,將香港人編入再教育營。教育項目包括不要衝閘、不要搶人讓座、不要玩手機、不要罵司機、不要不拉扶手;還有練武功、食嘢、霸兩個座位、放腳上座位、煲劇唔記得落車、攬扶手柱、不用耳筒,通通都是不要這、不要那。太理想了,個個被訓的演員都面有愧色,聽Deanie姐教。我可不這麼樂觀,多幾個像Deanie姐這麼古道熱腸的人,尤其是男的,每天必然多幾單血案。
這些公眾禮儀,應該是自小培養的,七老八十才學,只反映整個社會冇家教。一點都不能做的東西還多着哩,不要隨地吐痰、不要隨處大小二便等等,「隨地吐痰乞人憎、罰款二千有可能」,幾十年前教過了,再教便有如敗部復活、有輪迴不死身。
有些人以為這條宣傳片影射大陸人,我才不這樣認為,香港人首先是中國人,有些行為是不分港陸的。早陣子在港澳碼頭的士站輪候,看見有對外國夫婦協助坐輪椅的婆婆上車,旁邊一對內地來的年青女遊客對話說:「我們中國以前是禮義之邦,現在好像沒有這個傳統了」,好像禮貌這東西是鬼佬向我們學習的。這對陸客姑娘說話溫文得體,但對中國文化,港陸一家,印象恐怕都只是表面。
儒家談禮,但相信大部份都被扭曲成為形式主義的禮節、繁文縟節了;貪官也知禮,所以送禮,並且經常禮尚往來。《禮記·大學》有頗近人性的教誨:「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最後還是露出馬腳,說就算有家教,知孝禮,終極目標還是「事君」。
中國人生育能力特強,華裔佔世界人口四分一有多,就只欠幾本啟發誘導兒童天真善良本性的童話。我們唯恐小孩將來爭不到功名,自幼便要急不及待填鴨。明代西昌人程允升的《幼學瓊林》,是國粹人士津津樂道的兒童啟蒙讀物,卷次第一便說天文、地輿、歲時、朝廷、文臣、武職,下來才說祖孫、父子、兄弟、夫婦、叔姪等人倫事情。另外一本名字改得很牛的《龍文鞭影》,由明人蕭良有編撰,劈頭幾行便是:「粗成四字,誨爾童蒙。經書暇日,子史須通。重華大孝,武穆精忠。 堯眉八彩,舜目重瞳。」
中國人缺乏宗教道德的訓育,人性模型不是虛無飄渺的聖賢明君,就是悲壯的忠貞烈士,難以跟隨之餘,貼地的生活價值便只剩吃喝私欲。如羅素所言,不管你信不信耶穌,無可否認,因基督教義而孕育出的犧牲、使命感、和寬恕等人民素質,是我們少有的;多的則是自利、畏縮、懷疑和報仇雪恨等情素,也少有世界公民日常生活中對陌生人的信任、禮貌和友善的態度。
1999年上映,張藝謀導演的《一個都不能少》改編自施祥生1997年的小說《天上有個太陽》,反映農村、貧窮及文盲的問題。據影評人心得,電影中的小孩不懂笑、受人幫助不懂說謝謝,就像生活在一個懷疑、惶恐、無禮的世界。
文明的日常禮儀訓練,應從娃娃時期做起,才可以培養出優質的公民。我們幾千年文化,普及教育已經比人發展得遲鈍,近代普及教育的形式雖然具備了,要由娃娃做起的,心念還是在於先教忠君愛國,將之凌駕於知識和德育等人文價值。要我們不隨地吐痰,隨處大小二便,便要稍等到七老八十,靠Deanie姐再感化了。
上古《易經》常說「利見大人」,我們小時候學毛筆字寫「上大人孔乙己」,叫做描紅寫字。內容說的是甚麼不甚了了,正如內地姑娘的印象,我們就是禮儀之邦、泱泱大國。不過,我們或許還一如魯迅小說集《吶喊》中的《孔乙己》,雖然識字,質素則仍在文盲。
港人對世界文明接觸較早,公車行為還不至於會和司機打架搞到成架車跌落河,相信還是有點質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