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鑒治先生 - 林道群

沈鑒治先生 - 林道群

閱報知悉沈先生於加州病逝,這幾天陸陸續續看到鄭天儀、邵頌雄兄的追思文章,若有所失,但又說不上失去的是什麼。一直都是沈先生編的報紙的讀者,別人讀財經我讀文化版,文化版沈先生用孔在齊筆名,寫古典音樂,寫經典西方文學,寫中國戲曲,寫文化旅遊,都喜歡看但好像又都不是非看不可那種。文化本來就不是非如此不可的,但一旦沒有了的話,惘然若失,只剩一副皮囊,沒有了魂魄。讀沈先生的文化專欄,沒有驚訝但對作者豐富的知識,又感到很服氣。隨手拈來,有些看得出來自書本,有些顯然是自己的親自經歷,文字平平淡淡,沒有半點討好讀者,沒有一點強迫你吸收據為己有的意圖。如此這樣,十年,二十年,有一天突然接到沈先生來信,那已是差不多十五年前的二○○五年,沈先生已退休,定居加州。把《樂文集》一六七篇,交給我看看怎麼出版。從那時起,沈先生成為了我們的作者,很少見面,通信都是電郵。很多的電郵我都留着,剛才一封封的重看了一遍,有些很親切,有些只是簡單的吩咐。有一封是出版完兩卷《樂文集》(《你傲慢我偏見》《啊呀,好厲害的女人》),我們商量怎麼出版他自己最看重的《顧曲集》的事,在信中沈先生說了他自己小時候的往事,從小跟着父親去看戲,他的「戲」就是京劇的代名詞,那是上世紀三十年至四十年代。那是京劇的黃金時代:名角如林,京劇成為了全國各地最為深入民間的文娛。他說能在那樣的京劇環境中長大,真是非常幸運的啊。

八十歲後他下筆寫顧曲集,一寫就寫了八十五篇,那都是他半個世紀以來看京劇的見聞和心得。這就難怪印書前,我把書稿給半生研究京戲寫過《伶人往事》的章詒和看,她看了嚇了一跳,說香港竟然有如此厲害的戲迷,頻頻說服了服了。章詒和還專門寫信跟我說沈先生真的比她們這些從事戲曲研究的人還專業,他對譚富英,馬連良,楊寶森,奚嘯伯,高慶奎五大京劇老生表演的《失.空.斬》的對比和分析,從內部、細部詮釋,見出沈先生的真功夫。沈先生說京劇是「通過舞臺上的表演,去一再體會幾段唱腔,一個眼神,兩片水袖,四面靠旗所發出的魅力和蘊藏的奧妙,激發起觀衆的喜怒哀樂,讓他們沉醉於藝術。」看起來很平實,內行得專家學者就未必懂……其實,我知道沈先生的文化興趣和品味,遠比章詒和說的更淵更博,不只京戲,我讀過他寫的〈看崑劇《蝴蝶夢》憶舊〉,讀過他兩卷《樂文集》,讀過他四卷《樂樂集》,讀過他為邵頌雄《黑白溢彩》寫的大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