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同學長居法國,周末現身香港,原是特來此地搜集資料辦展覽。我們十年未見,有點生疏,不過在餐廳她一落座就大叫要吃菠蘿油,又抱怨法國鄉下中菜難吃,還是當年愛撒嬌小女生模樣,連跑堂阿姐都寵溺笑她,那熟悉感回來了。
上次見面在十年前的上海,那年滬上罕見大雪,復旦校舍老舊,沒有任何供暖設備。我們鑽在被子裏寫研究院申請──她想去法國讀文化遺產保護,我想去荷蘭或香港讀性別研究。寫到頭疼就下樓堆雪人,待到鞋襪濕透,再回去繼續戰鬥。
談起當年,我終於承認曾經嫉妒她,覺得命運厚待她。她父親在家族企業任職,出手闊綽。同樣申請研究院,她僱留學仲介公司將過往的論文譯成法語,再把英文研究計畫潤色一番,我只能靠自己。她聽了不忿,說我顛倒黑白:「記得嗎?大學只要是早上的選修課,你都賴床不去,如果老師記考勤,都是我幫你簽到,每堂我都去,認真記筆記。到考試,你得A、我得B,這才不公平。」這些我都不記得,但聽上去是我本人行徑。她也坦白,荷蘭研究院沒錄我算是幫她主持公道。
少時小肚雞腸,哪知後來人生各有境遇,苦與難均超過這雞毛蒜皮一百倍,往回想直覺幼稚可笑。
笑完她靜下片刻,講起她的父親:「你不知道,他是表面風光,喜歡排場,對我們小器吝嗇至極。」她說父親為讓人羨慕自己兒女雙全,一直要母親生到第四胎是個男仔才停下來;而所謂家財萬貫也都拿去投資生利,兒女佔不到一丁點便宜──留學成家全靠打工攢錢。
食完我帶她見朋友,她落落大方,不多時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其實她向來這般有親和力,是我以前拒絕承認,把她所有的好都歸功在「有錢老爸」這個想像裏。
也許人就是要走過許多路,才有能力回頭看,化解誤會,也告訴當日那少年,公平與否,都要向前走啊。